第十三章 希亚(第4/6页)

莱蒂·扎伊维斯——尤祖尔的女儿,她高高地举起一柄潮涌之刃,黑色的阴影弯弯曲曲地盘绕在她手上,仿佛珠链手钏,将利刃和她的躯体紧紧联结。

“诺亚维克家族的长子,”她踮起脚尖高喊道,“将让位于贝尼西特家族。”

我哥哥的命运,就这样被高调地说了出来。

“那是你的命运,利扎克·诺亚维克!”莱蒂叫道,“你会辜负我们,你会滚下王位!”

瓦什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以一名训练有素的战士特有的干脆,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压住她的身子,将她的手反剪在背后,让她跪倒,那把潮涌之刃也“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莱蒂·扎伊维斯。”利扎克轻快地说道。四周一片死寂,他根本用不着提高嗓门。他看到她在瓦什手里挣扎,手指都被攥得发白了,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那个所谓的命运……出自想要破坏我们的人之口。”他开始了。埃加在一旁微微点头,好像利扎克的声音是他烂熟于心的某种旋律一样。也许这就是利扎克看着莱蒂跪在那里却并不惊讶的原因——因为这是埃加已经看到的事。多亏了他的预言,利扎克才能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那些人因我们的强大而恐惧,故而伺机暗中捣鬼:议会,荼威,”利扎克继续说道,“是谁教你相信这些谎言的,莱蒂?我很想知道,你怎么会和那些闯进你家谋杀你父亲的凶手持有相同观点呢?”

看吧,利扎克就是这样颠倒是非的。现在,莱蒂不是宣称我哥哥无能、大胆说出实话的革命战士,而是和我们的荼威敌人说着相同谎言的同伙。她是个叛徒,说不定还是自开门户、杀死自己父亲的帮凶。很荒谬,确实,但有的时候,人们就是这样偏听偏信——这样活下去更容易些。

“我父亲不是被谋杀的,”莱蒂低声说,“他是自杀的,因为你折磨他,用你那个称作‘妹妹’的东西。疼痛让他失去了理智。”

利扎克冲她微笑着,仿佛她才是失去理智、陷入癫狂的人。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屏息凝神等待他回答的人。

“这,”他指了指莱蒂,“这就是敌人用来离间我们的毒药——来自我们之间,并非来自外部。他们用谎言挑拨,让我们互相对抗,让我们对抗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因此,为了自保,我们不仅要提防潜在的致命威胁,也要提防敌人的花言巧语。我们曾经是软弱无能的,但现在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的话让人群涌起一阵战栗,我能感觉得到。在过去的几周里,我们才追忆了先辈是如何自远方而来,如何在星系中征战,我们的孩子曾被掳走,我们关于涤故更新的信念屡屡遭人嘲讽。一季复一季,我们学会了还击。尽管我知道利扎克的真实意图并非是保护枭狄,但撇开他本人和诺亚维克家族,我也被他声音中的情绪所感染,他传递出的力量,仿佛是一双伸展开的手。

“而你这样针对我的恶意中伤势必不能得逞,我是我们伟大人民的领袖。”他摇了摇头,“这样的流毒绝不能在我们的社会里传播,必须彻底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莱蒂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

“因为你出身受人尊敬的家族,而你也为你父亲的死深感伤痛,我给你机会,让你在竞技场为自己的生死再战一回,而不是简单地取你性命了事。至于你对我妹妹的那些责难和挖苦,就让她也到竞技场去面对你吧,”利扎克说,“我希望你能将这一决定视作仁慈。”

我震惊得连抗议都不能——我也太清楚抗议的后果会如何:利扎克的震怒。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形同懦夫,失去人们对我的敬畏——这是我仅有的利用价值,接下来,当然了,就是一直笼罩在我和利扎克身上的、关于妈妈的真相。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公开亮相的时候,妈妈走过沃阿城的街巷,人们吟诵着她的名字。他们诚心爱戴她,敬仰她将力量与仁慈合二为一的行事方式。如果他们知道造成她离世的罪魁祸首是我,他们会要了我的命。

黑色的血管浸透了我的皮肤,如同斑纹,我低下头俯视着莱蒂,她紧咬着牙齿,迎着我的目光。我敢说,能取我性命,她一定求之不得。

瓦什猛地把莱蒂拽了起来,周围的人们大声叫着:“叛徒!”“骗子!”我却全然无感,连害怕也没有。阿珂斯的手拉住我的胳膊安慰我,我也没感觉到。

§

“你还好吗?”阿珂斯问我。

我摇了摇头。

我们站在竞技场之外的休息室里,屋里一片暗淡,但舷窗是来自荼威的彩色玻璃,反射着阳光的流光溢彩。诺亚维克家族历代君主的画像悬挂在门上方:我的祖母拉斯玛·诺亚维克,她杀死了所有的兄弟姐妹,以保证自己的后代是唯一的命运眷顾者;我的父亲拉兹迈·诺亚维克,他扼杀了我哥哥的善良,因为他的命运怯懦软弱;我哥哥利扎克·诺亚维克,苍白而稚嫩,是残暴的两代人共同造就的产物。我的皮肤是深色的,身体也更结实,这意味着我更多地受到母系家族的影响——那是拉迪克斯家族的一个分支,阿珂斯杀死的第一个人,算得上我们的远房亲戚。所有人都带着温和的微笑,穿着精致体面的衣服,用乌木相框镶着。

利扎克和所有能获准进入大厅的枭狄士兵都在外面等着。隔着墙,我都能听见他们嘈嘈切切的说话声。我哥哥宣布角斗就在他的欢迎演讲之后、盛宴之前进行——毕竟,没有什么比一场你死我活的角斗比赛更能令枭狄战士们胃口大开了。

“是真的吗?那个女的说的?”阿珂斯问,“你真的对他父亲做了那种事?”

“是的。”我想还是不要说谎的好。但实话实说也没能让我感觉好一些。

“利扎克到底凭什么要挟你?”阿珂斯说,“那些事你明明可以直接拒绝,却还是要听他的?”

门开了,我抖了一下,以为角斗的时间到了。但进来的是利扎克,他关上门,刚好站在自己的画像底下。他已经完全不像画像里的样子了,脸又肥又糙。

“你想要什么?”我问他,“直接判死刑就行了,根本用不着这样折磨我。”

“你想知道折磨你有什么好处?”利扎克说,“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先义正辞严地抗议几句呢,那样我就能提醒你,你竟然蠢到会信任这个人——”他冲阿珂斯点点头,“而你的愚蠢差点儿搞丢了我的神谕者。我为你安排的这场角斗挑战赛不过是以眼还眼罢了,你会接受的。”

我闭上了眼睛。

“我来是要告诉你,上场不能带刀。”利扎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