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希亚(第2/6页)

我回头去看阿珂斯,当然,他也穿着盔甲,还有崭新的黑色靴子、灰色的长袖衬衫,衣袖紧紧地绷在他的胳膊上。他看上去惊恐不已。我们走向庄园大门的时候他曾对我说过,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这颗星球;而且还有埃加,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就走在我们前面——处处都让他害怕。

即将跨过舱门的时候,我冲阿珂斯点了点头,让他放开了我的胳膊。这是我第十一次登上摆渡艇,我想凭自己的力量做到。

这一路混乱模糊:尖叫声和鼓掌声杂糅在一起,人群拥挤,摩肩接踵,利扎克伸出手,摸索着人们高举的手。他的笑声,我的喘息声,阿珂斯颤抖的双手,空中飞扬的尘土,还有烹饪食物的油烟……

终于,我来到摆渡艇舱内,埃加和瓦什已经到了。埃加轻松地调整着安全带,仿佛他之前已经做过几十次类似的动作一般。我把阿珂斯拉到后排的座位,想让他离他哥哥远一点儿。利扎克在门口挥手致意时,人群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声。

舱门关闭之后,埃加专注于缚住自己的安全带,他睁大了眼睛,眼神却空洞茫然,好像在盯着我们看不见的什么人。利扎克也坐了下来,他本来已经系好了安全带,却又松开它们,往前倾了倾身子,凑近了埃加。

“什么?”利扎克问。

“幻象,关于那件麻烦事,”埃加说,“反抗,公开的。”

“可以阻止吗?”听起来,他们像是已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了。也许确实如此。

“可以,但是这种情况之下,你应该放任它发生,”埃加说着,眼神聚焦到了利扎克身上,“你可以利用它为自己谋利。我有个计划。”

利扎克眯起眼睛:“告诉我。”

“好的,但是这里观众太多。”埃加朝后排努了努嘴,我和阿珂斯正面对面地坐在那儿。

“没错,你弟弟很难搞,不是吗?”利扎克啧啧有声。

埃加没表示异议。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起飞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

巡游飞艇的起降平台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它又大又开阔,像一座金属迷宫。一队摆渡艇已经编好队,准备带我们离开这颗星球——它们此刻锃亮如新,但返回的时候就会蒙上脏土、油烟、雨痕、星尘,犹如打上了降落地的徽章。

这些摆渡艇不像载人的飞艇那样圆润宽阔,也不像巡游飞艇那样笨重、带锯齿,它们的线条流畅顺滑,就像潜游捕食的水鸟那样,机翼叠在侧后方。每一架摆渡艇都有好几种颜色,因为它们是用不同的金属拼接而成的。它们的体量也不小,能装下至少六个乘客,有的还会更大些。

摆渡艇降落的时候,大群身着深蓝色连身衣裤的机械师簇拥过来。廊桥还没有完全从舱门伸出去呢,利扎克就率先走了出去。

阿珂斯站了起来,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极用力,我都能看见他指关节上迸出了青筋。

“你还待在那儿吗?”阿珂斯轻轻地问埃加。

埃加叹了口气,用指甲抠着另一根手指上的指甲缝。我仔细地看着他,不禁想到,利扎克是尤其在意指甲干净的,只要有脏东西塞在指甲缝里,他就会马上剪掉指甲。埃加把指甲刮干净的这个动作,和利扎克的习惯如此相似——或者那本来就是利扎克的意念,是经由记忆置换传递给埃加的?我哥哥已经灌输了多少自己的意念给埃加·凯雷赛特?

埃加回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啊,你不懂。”阿珂斯将一只手抵在他哥哥的胸膛,把他推挤到飞艇的金属舱壁上——动作并不激烈,却很急迫。他靠近埃加,问道,“你还记得吗?奇西呢?爸爸呢?”

“我记得……”埃加缓缓地眨着眼睛,仿佛正在苏醒,“我记得你的秘密。”他冲阿珂斯冷哼了一声,“我记得我们入睡之后,你偷偷摸摸和妈妈共度的那些时光。我也记得你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因为你根本管不好自己。你是指这些吗?”

泪光在阿珂斯的眼睛里闪烁。

“那不是全部,”阿珂斯说,“那不是我之于你的全部。你必须明白,你——”

“够了。”瓦什走了过来,“你哥哥得跟我走了,凯雷赛特。”

阿珂斯的手抽动着,恨不得勒死瓦什。现在他已经和瓦什一样高了,可以平视他的眼睛,但论强壮,他只有瓦什的一半。瓦什是战争机器,是肌肉堆出来的。我都无法想象这两个人扭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只知道阿珂斯会倒在地上,瘸着。

阿珂斯猛地出手了,我也一样。我碰到他俩的时候,阿珂斯的手差点儿就要击中瓦什的喉咙了。但我两只手撑住他俩的前胸,把他们分开了。令我奇怪的是,这没花我多大力气,他们各自向后退了几步,我则插在了两人中间。

“跟我来,”我对阿珂斯说,“立即马上。”

瓦什笑了:“你最好听她的话,凯雷赛特。她那护甲下面藏着的可不是什么爱心刺青。”接着他架起埃加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出了飞艇。我一直等到他们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才转过身来。

“他是枭狄最好的战士之一,”我对阿珂斯说,“别犯傻。”

“你不懂,”阿珂斯反唇相讥,“希亚,你曾经在乎过什么人吗?在乎到对带走他们的人心怀恨意?”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妈妈的身影,她的额头上爆起了血管,每当她生气时就会这样。她正在斥责敖特佳,因为她在上课时间带我去了城市里那些危险的地方,或是因为她把我的头发剪得只到下巴那么短。我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个原因了,但即使是在那样的时刻,我也很爱她,因为我知道她在乎我,而不像我爸爸,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说:“因为发生在埃加身上的事就对抗瓦什,只会让你受伤,让我的处境更糟。所以,在我把你推出舱门之前,去拿一些缄语花,然后自己留下一点儿。”

有那么一会儿,他像是要拒绝,但接着,他颤抖着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来一片藏在那儿的新鲜缄语花花瓣,把它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很好,”我说,“走吧。”

我伸出胳膊肘,他把手放在上面。我们一起穿过了巡游飞艇上空荡荡的走廊,这里金属闪闪发亮,远去的脚步也能听到响亮的回音。

我在巡游飞艇上的房间和我在诺亚维克庄园里的卧室没什么不同——只是后者有着黯黑光滑的地板、白色的墙壁,没什么人情味,而前者堆满了来自不同世界的物件。异国情调的植物封在松香里,从房顶上悬垂而下,就像吊灯;机械的发光小虫盘旋在四周,嗡嗡作响;织物随着时间不同可以变换颜色;还有一个不太干净的炉子和金属冷藏柜,这样我就不用专门到咖啡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