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第2/2页)

“殿下你没有探子,就形同没有眼睛……我想,我还是去竞聘大萨满,做您的耳目,给您传消息吧。”

晏少昰蓦地抬眼,心尖狠狠一缩,似戳进一根针,泛开细细密密的疼。

从兵家谋略说,他早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破局之法,影卫知道,耶律烈也知道,只是他们所有人全闭紧了嘴,一字没提。

几万元兵从北面踏江而来,围了镇子,整个托克托县都成了插翅难飞的绝地。

胜州形势不明,可元军敢纵深直入,胜州必定已有失地。此时要调大军来援,势必要动大同的布防,而一旦大军来援,炮头直指这么一座小镇,元兵一想便知二官镇上有身份极贵重的人,那又是另一重危境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能掐会算的大灵童被萨满族带走,瞬息可解危局。

可让一个小孩破局,是无耻,是丢人,甭管他是不是有一个成年的灵魂。阴险奸猾如耶律烈,都憋着这话没提。

乌都自己提了。

他们各个满心杂念,满腹算计,不如这孩子一双眼通透。

晏少昰沉默着拍拍他的肩,只觉掌下的肩膀羸弱,经不住他一握。

“还没到那时候,再等等。”

“我想了好久的……”小孩坐在椅子上没他胸口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隔日再进镇,这镇子已经大变样了,悄无声息地换了掌权人。主道上有蒙古驻兵,街头街尾都搭了请灵台,摆着猪牛羊供奉,年过半百的巫士双手朝天,唱着请灵曲。

“吽祢达垢!吽祢达垢,辛达瓦……”

曲调悠扬,乍一听像是牧歌,实则最古老的教义里野蛮亘生。

满城缟素,目之所及全是白衣黑帽,白旗,这在他们眼中最不吉的颜色,却是草原百姓眼中天地的颜色,白日黑土,白山黑水,是万千事物最吉祥的颜色。

遍街处处都是祭天的索伦杆,细杆高两丈,高高直指着天,顶上有碗状的袋斗,猪羊杂碎盛在碗中供鸟雀啄食。

元兵策马穿街而过,底下根基不稳的索伦杆被撞得翻倒,四处的百姓跪得跪,哭得哭,也有疯狂抢上去跟乞儿一起夺食的,被喜鸟动过的食物带了吉利。

越是贫门,爹娘越急着给儿女裹一身黑衣,白纱缠头,抓着孩子往遴选灵童的巫士帐里送。

满城贴了告示,所以未满十岁的孩童都要来参加遴选,选不上不要紧,会事儿的、机灵的都能选作大灵童随侍,跟着大灵童进大都,做他的伴当。

那些孩子有的乐意至极,有的脸上顶着大人的巴掌印,不敢哭,瞠着一双惶恐的眼被扔进帐里去。

爹娘在外边求神拜佛,盼着孩子被选上,只要舍了爹娘,舍了自己的名姓,就能去蒙古人的京城做富贵人。

每一顶帐前都人满为患,人群中忽然蔓开嘁声:有个丫头被选上了。

外边的爹娘猛地慌了神,再想进帐去看看自己姑娘,却不许了。元兵抱着刀挡在帐前。

里边小姑娘哇哇地哭,当娘的泪流了一脸,隔着帘在外头喊:“大花儿,你记着,你是去过好日子的,你过好你日子就行啦!一辈子也别惦记爹娘!”

这生离终于勾扯出百姓两分心慌,围着的人互相望了望,见大伙儿虽犹豫,却谁也没扭头离开。因为随侍名额少了一个,更着紧地把孩子往帐里推。

“小公子,咱们进哪个帐?”

街角处,最年轻的影卫今年十六,屈着膝驼个背,勉强还能装个孩子,糊了个疤脸,带着乌都混在一群乞儿里。

他们被巫旗和铃铛搞怕了,成心躲着有巫旗的地方走,到了镇中,遍地巫旗巫士,实在避无可避了。

乌都逼着自己把目光从那顶帐前扯回来,冷得牙齿都在格格作响,身上的破衣只能勉强蔽体,面具上头又糊了一层锅灰,装得跟乞儿一个样。

他喃喃:“咱们不能进帐,一对一面试我肯定栽,咱们去大旱桥那个点——这条桥洞里会形成狭管效应,今日大风,风向东偏南15°,所以桥洞里的风会从东往西吹,咱们就从西头过去,万一巫旗真有什么鬼祟,看见我就对着我吹,也能说是风吹的。”

“至于巫铃响了怎么办……就靠这群小朋友了。”

雇来的乞儿们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一二,都是市井滑头,收了钱就行,管你要办什么乱纪的事儿。

一群小孩簇拥着乌都往桥洞那个遴选点走,那洞里果然也坐了两个巫士,瞧见这些满身污秽的小乞丐,先皱了皱眉。

洞中天、地、火三面巫旗若有所感,抖动的动静大了些,方向却没变。

乌都心噗噗直跳,攥着影卫的手,蹦蹦跳跳走进桥洞。巫士目光不过才落在他身上,还不及细看,周围小乞儿骤然炸了锅,全从兜里掏出了铃铛,叮铃铃铃一阵疯狂乱摇。

“响了!响了!我是灵童!”

“我是!我才是!”

乌都震惊看着围着他的这一群小孩,拳打脚踢的,扯头发的,咬胳膊的,打成了一片。怕露馅,乌都也连忙跟旁边的影卫装模作样打了两下,被推得摔了个屁股墩儿。

巫士一变脸,元兵怒而拔刀:“哪来的穷娃娃!惊扰请灵!快滚!”

十几个乞儿哇哇大哭,嚎着“明明铃铛响了!旗子朝我吹的”,嗓门炸耳。乌都抱着屁股哭得最惨,最是情真意切,被元兵连推带搡撵出了桥洞。

晏少昰在荒村等了半日,耶律烈跟手下辽兵打了半日的牌九,一把输把把输。

两人等得心焦口燥之时,乌都总算回来了,隔着老远,喜滋滋冲他俩挥了挥手——脑门上以墨迹画了个黑圈。

他没被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