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第2/3页)

唐荼荼愣了一愣,跟年掌柜对视一眼,从这大掌柜讳莫如深的视线中明白了。

这是知骥楼的士子,太子的人。

唐荼荼暗暗笑自己,还是她想得浅了,就说太子怎会毫无顾忌地把私印给别人用,原来也是在她身边放了耳目的。这二位记的不是生理盐水制备方法,而是她的一举一动。

看他们手里都有家伙事,背了一个小木箱,绕过后颈挎在脖子上,绳带长短可以调整,木箱里装着文房四宝,箱盖平放,正好可以在上头写字。

不管走到哪儿,站定就能写,写横平竖直的楷字都不打哆嗦,是个好法子。

她在二殿下身边呆久了,认人的眼力也长进了。尽管这些人为了避人耳目,穿的都不是什么富丽衣裳,唐荼荼还是能一眼认出哪些是影卫,哪些是年掌柜家的仆役,而几位换了衣裳、穿上了粗服的都是士子。

那行走的步态,说话文绉绉的腔调,大约也是知骥楼出来的。

提纯粗盐,铁锅是万万不能用的,铁锅几乎会和所有的材料起反应。坩埚准备了两样,从京城送来的石英锅,还有厚实的陶瓷锅。

人手端了一锅盐水,站定了。领头的人约莫四十年纪,含笑道了声:“我几个愚笨,姑娘说得慢些,要是做错了什么,姑娘只管骂。”

唐荼荼忙说不敢不敢。她捋了捋思路开讲。

“这些市面上的盐,咱们给它个统称,叫粗盐。这些粗盐虽然看着干干净净,实则里边都有杂质,提纯需要一遍粗提,再一遍细提。”

“诸位仔细看,盐粒里混着一些很小的棕色、绿色的粉末,那是泥沙和没筛捡干净的海藻,粗提就是要把所有不是白色的粉末弄出来。这些杂质不溶于水的,盐化了,它们化不了,能用最细密的绢布滤出来……”

她讲得慢,几个文士没做过这事,神情专注又紧张,只觉得比坐号房里考试写卷子还小心。

“多筛几次,筛干净泥沙,再晒干水,粗盐就成了细盐,但此时还不是极净盐,里边还有不少跟食盐同为白色的杂质。不同产地食盐的口味会有细微的差别,就是因为里头的杂质不同。”

“这一遍的提纯,要先放毒重石,再放……”

说半截,唐荼荼突然呆住了,手里的木勺一抖,差点砸进盐锅里。

她近些日子天天写着反应式,琢磨步骤,自认理论上万无一失了。可事到临头唐荼荼才发现,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搅合液体、让反应物充分溶解的工具。

唐荼荼举着那把木勺,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背尽所有方程式,坩埚都做出来了,居然没有搅拌棍!

木头不行,铁不行,铜不行,玻璃不行,玻璃SiO2会与强碱缓慢反应,烧碱一放进去,会析出什么她不清楚,一锅盐水就白煮了。

强碱不会与什么反应?

……

“姑娘,怎么了?”

唐荼荼木愣愣转了转眼珠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散去,自己坐在锅炉面前想了半天,扒拉着那点化学知识。

“年掌柜!可以帮我找几个银勺子吗?筷子也行,棍子也行,什么都行,只要有个长握柄……其实,金子是最好的,金饰只有王水才能溶解……哎,不论金银都能使,您看什么方便来什么吧,但一定得是纯金纯银。”

金银惰性金属,银有亲硫性,在加热的浓硫酸里也会被氧化,差了一些。而黄金却是化学性质最稳定的,与单种的强酸强碱也不反应。

“……金勺?金筷?”

在场几个文士、十几个影卫、三十多仆役,闻言,全默不作声地掏口袋。

那些影卫啊仆役啊各个穿得灰不溜秋,一副乡野农夫打扮,身上装的银票却比唐荼荼身上的草纸都多。

叁鹰:“我这就去钱庄兑金子,找个匠作铺都能打,姑娘要打成筷勺的样子吗?”

唐荼荼探头看了一眼他们银票的面值,一咬牙。

“打金杵!要三根指头那么粗的金棍子。要是真能成,咱们不用砂锅制盐水了,直接上大瓮……咳,劳你们破费了……”

最后一句,她说得尴尬至极。十两银一两金,汉唐以后,中原的黄金储备就越来越少了,官府制的金锭用的都不是足金,芯里不知填的什么,一烧份量会少。

她所有家当扔火里,也烧不出两块金砖。

这下,年掌柜跟着一伙人一块笑了:“姑娘放心花,殿下不缺金子。”

唐荼荼窘窘地目送几人走远,坐回炉火旁,看着砂锅等锅里的水煮干。

杜仲看了她一下午,从刚来坐到天黑,没挪过地方。

眼下终于开口说了话。

“我自小识字,师父没空手把手教我,他不藏私,把书斋的钥匙配了一把给我。别人自幼念三百千,念孔孟,我都没念过,我读着医书长大的。”

眼前的几锅汤冒着沸热的气泡,唐荼荼知道杜仲有心事,但她自己疲惫得没力气拢出个表情了,往后挪了挪椅子,与杜仲并排坐下。

杜仲又道:“写书的老先生从医四十余载,记载了医案三千余目,治好了的、治不好的、治死了的,他兼收并蓄,全写进书里。过几年,回过头来翻阅医案,常常懊恨当时该如何如何。”

“他曾说——反复琢磨,不得生理盐水,为此生第一憾事。”

“我以前,一直以为那是海里的一种灵丹妙药,是一味引子,味咸,微苦,与千百药材都能配伍,可治百病。从没想过,它竟真的是盐。”

“这……生理盐水,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他声调平平,尾音连个扬声也无,摆明了认定唐荼荼真的知道。

唐荼荼肩膀塌下来,被火烘得眼睛干涩,往后仰了仰,身后的圈椅牢牢实实地抱住她。

“我想想怎么说。”

说起医,她是彻头彻尾的外行。

在后世,自己照顾自己的那些年,她也不过是凑凑巴巴能分清冷感冒和热感冒该吃什么药,可放到此时此地,没人比她更内行了。

唐荼荼字斟句酌,尽量描述得简单,不至于拿自己的一知半解误导杜仲,叫他先入为主,限制了这个大医学家未来的无限可能。

“人的身体里七成是水,血液、供养脏器的组织液、脑袋里的液体,甚至于喉咙吞咽食物,也要靠喉管里液体的浮滑作用。这些各种形态的水供养着一个人的生存,健康的人,运动会消耗水分,吃喝能补充水分。”

“人轻度缺水时,嗓子会干涩,咽不下干粮,少尿;再严重一点,可能会流鼻血,恶心呕吐,心跳加快,肌肉痉挛;而重度缺水,也叫脱水,血压不稳,人会昏迷,直到脏器衰竭。”

杜仲全神贯注听着,脸上是很少露出来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