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第2/2页)

“那我是左撇子咋办?射中右胳膊,左胳膊还能挥两下刀哩!”

“射中腿就不能单拐跳啦?只能趴在地上那还打什么?直接下场便是了。”

七嘴八舌没个样子,肃纪尉喝骂了声:“既是棋规,就守着,别多话!”

这头一战规模最小,红蓝双方都是步兵配弓手共三百人,仅仅是要他们熟悉兵棋和军事演习的规则。引入了一个“裁判”概念,在战局中不限时地给出变数,听来繁琐,其实逻辑也简单。

而从大处说……

江凛望了望高耸的城楼,红砖斑驳,廊檐高翘,二殿下与他身边一群大将都站定了,正定定俯视着城下。

掌兵之帅,与身经百战的老将,这群人才是关键。

——他们要从头开始,构建各种兵种、各种武器的杀伤力效果模型,学着如何往兵棋系统中赋值,要将天气、士气等等各种不能量化的因素引入其中。

从呆板的、没法变通的赋值开始,慢慢养成快速精准建模的习惯;从信息滞后的战场观察,逐步变成事先预测出效果而设计的布筹方法。

兵马未动,建模先行。

上马关主城以北、西、东,三座辅城,东辅城下是一片茂密的林地,常绿的松柏、速生的白杨和桉树杂生,不打仗的时候取材造纸,打起仗来就没人敢出来了。只有一些不服管的刺头兵,会趁着巡夜偷偷摸摸来烤肉吃,生一团小火,林木密得城墙上几乎看不见火光。

惊蛰已过,将到春分时节了,树梢生翠,五花八门的虫子也全爬出来了,小兵提着箭杆子一戳一条虫。

袁焕意兴阑珊地圪蹴在地上,烤了只兔子吃,不大高兴。

周围士兵排着队往箭杆前端抹石灰,这粉末轻飘,风一吹就扬一世界,一吃一嘴的白灰。

他与江凛分立丛林两头,谁也看不着谁。只因听说这位是个狗头军师,袁焕没大意,派出去的五路探子铺开了半个林,等了半个时辰了,也没撞上半个人影。

“他们没进林深处。”袁焕啐了声,把烤焦的兔肉往火里一扔,麻利站起来:“不等了!咱们主动攻上去,左右两路各点三十数向前探路,中路二百人随着我,别分散,先谨慎些向前进。”

“末将领命!”

袁焕一个五品的步军尉,身边的副将品衔也没比他低多少。

这头一阵择的人少,里边许多都是各营将军手边的校尉,就想看看让殿下奉为座上宾的这个小举人,有什么能耐,能不要脸地住到殿下营房旁边。

这头,谨慎地往林深处摸进去了。

那头,江凛还在把湿润的林地当作黑板,专心授课。

“小地形排兵里有个极重要的概念,叫战场容量——用《孙子兵法》讲,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首先要算的就是地图容量。”

他不管周围几个将军能听懂多少,只管往出倒,左右都有小兵拿纸笔记着,回头自有人去慢慢琢磨。话的意思简单,都能听明白,只差了实战中的理解。

“两方同一地形,人数和兵种相仿时,收益最大的便是伏击战。”

“……萧校尉?”有小将窘迫地问了声:“咱们还不动吗?”

三百兵都热血沸腾地等在这儿,等着好好打两下活泛活泛筋骨,却听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课了。

江凛停住话,罩上望远镜看了看城楼上的旗帜,还是普通的黄色晴天旗,老将军们还是望望这头,望望那头。

丛林茂密,他看不见袁焕的动向,却能看到城楼将军们的动向。就跟看戏一样,看客左顾右盼的,说明场上还没什么值得入眼的大动作。

突地,城头将军们一齐齐转向了东头。

——袁焕动了。

江凛笑起来,问:“若在林中设伏,你们最常用什么?”

小将们受不了他这磨磨蹭蹭的脾气了,他们一般不打林战,真去了战场上哪有三百人打三百人的仗?人太少有什么打头,无非是两边消磨罢了。

只有陆明睿不假思索道:“于高处火攻,低处埋伏弓手,阵前以小股游兵装作不敌,诱之,大军在敌人的必经之路设伏。”

江凛:“就按陆军师说的,去吧。”

全兵:“???”

本以为他是这一仗的主将,会有什么奇计妙策,却见这狗头军师把脚下的湿泥蹭平,重新画了一个大方格,中间长长一条横线贯穿,是为楚河汉界。

“……那、那且先由我调度。”陆明睿结巴了一句,定了定神:“探子全部撤回,别漏马脚,只留十个擅攀高的哨卫警戒敌军动向。”

“左路五十人埋伏在深林中准备火攻,但谨记林深草密,敌人保不准也会有埋伏。”

“中路是百姓以前取木辟出来的车马道,路宽,树少,以袁焕的脾气,不会不留后手地往大路直冲——所以我疑心他会分出起码三分之一的兵力,先去试探右路,右路有片深坳,形似一个倒扣的尖锥,底下小溪还没解冻,可以设伏,坡顶也是一个极好的伏击点。”

他说完,忍不住偷悄悄地瞟向萧校尉。

他大清早就赶过来摸了地形了。这番调度虽然只有三百人,却也是算无遗策了,只要己方后动一步,就变成了守势,以逸待劳算是上上之策。

可萧校尉一声没吭,没夸他伏击点选得好,甚至没抬头露一个赞赏的眼神。

众人下意识地望向江凛,指望主将吭个声。

却见人家不知从哪儿摸出块手帕,擦干净一个木桩子,提袍坐下,拿手里头的树条子往己方的兵格上画了几笔。

——左边一团火,写了个“五十”。

——中间画了一条长道,是为主路。

——右边画了一高一低两个伏击点,按着陆军师的布置在图上作了几个标记。

敢情这位不是来指挥,是过来玩大型过家家吗!

十个攀高哨卫的位置,全在图上画了个扁豆一样的标识。陆明睿怔了一瞬,立刻明白这“扁豆”画的是眼睛。

他也立刻震惊地明白了江凛另一重意思。

——敢情他是把我这个副将的才智,也作了棋子,一并算进了兵棋系统里。

——他才是棋手。

他端坐在这儿,随便敌方作什么打算,随便我方想设什么样的埋伏,随两边如何闹着玩,这小子脑袋放空压根儿什么都没想!

直到出兵的当口了,他才慢吞吞地把变数绘入棋盘,摆好棋阵,是因为认定了不论何种局势,他自个儿都有后发制人的能耐!

这是明明白白地瞧不起他们!

陆明睿深换一口气,差点气得笑出声。

这小子,好狂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