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第2/3页)

而元军最早攻下赤城之时,恰恰是他们忙着安抚百姓、收拢战线之时,探子布不出去,只在这头远远看着元军清缴财物,看着元军退回营,竟不知他们还留下了这几十万斤火药!

陆明睿恨得直砸自己膝头:“这是早早埋下的火雷!怪道元军弃城不守,只等着我等反攻。”

硝烟滚滚,染黑了半边天,北风卷着浓烟刮向上马关,蔓开十里烟场,连万里眼也成了瞎子,视野之内灰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蒙哥一瞬不瞬望着那片灰烟,骨廓瘦削的脸上浮起一个极淡的笑。

他们自家的火炮如同废铜烂铁,火匠部各个蠢笨如猪,几年了,也造不出盛朝那样好的火炮来。

唯独硝石火药不缺,要多少有多少,几十万斤火药埋进地底下,什么神兵利器,什么铁甲战神,全能炸成灰。

他前阵子还天天忌恨着,思索着,长生天怎么会允许凡人造出“火炮”这样隔着几里地就能杀灭万物的东西?分明从古至今,肉|体凡躯对撞、马刀与箭矢剖穿护甲,这才是战争的魅力。

今日方知,火药轰出的烟云也是极美的。

蒙哥举起马刀直冲向前:“儿郎们,随我冲啊!”

浓烟中,北面的元军鼓乐赫然一振,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火雷惊天动地的响声,千军万马借着烟雾掩蔽,朝着上马关冲来。

马蹄声汇成滚滚惊雷,等他们冲破浓烟露出阵型,几万骑兵似黑云压城,以剿杀一切的气势朝着上马关碾过来,那是几座大营倾巢而出的阵仗,逼得人胆寒。

孙知坚暴喝:“关城门——!”

上马关刚遣出一万五千精兵,经不住这一战,守城军立刻退回内关,十几丈长的河桥拉索架起,锁死瓮城,推着主城门紧闭,将士以火炮对准元军死死戒备。

却见打头的元军分作东西两路,在离他们火炮一射之地外甩了个尾,像一个轻蔑的逗弄,压根不攻城,反而朝着赤城方向回包过去了。

陆明睿眼前一黑,生生咽下一口血沫,这才知元军为什么佯装攻城,却在火炮一射之地外摆了个尾。

这是逼着他们自己闭了城门,彻底断了逃兵的生路。

乱了阵型撤退的残兵全被元人收拢在包围圈里,像恶畜在原野上围捕兔子,从落在最后边的操炮兵、后军、步兵……一重又一重地屠杀过去。

鲜红的热血洒遍大地,这迸碎的万亩枯土与草皮上结了一层红色的霜,而浓烟终于散成袅袅的线,像一片祭往上天的青烟。

前头的葛规表和晁采重整精锐队伍,终于回头迎面撞上来时,蒙哥已经提着几十斤重的长刀杀红了眼,狂妄喝道。

“城头八百杂伍,换了盛朝万人先锋营,此战不亏!今夜摆大宴,以人头论功!将士们随我杀——!”

“杀——”

黄沙漫天,望不到头的荒野上没有一棵树,变异的种兽嘶吼着,自瞄准的火炮昼夜不歇,咚咚咚的轰炸声,分不清白天黑夜。

……

唐荼荼腿一抽蹬,醒了,望着床帐半天没缓过劲来。

她近来很少梦到末日之景,冷不丁地又做这样的梦,透着两分不吉。

想来想去,归咎于“我大概是在长个子”,做噩梦还腿抽抽,是在长个子吧?

县城里没那么多奢侈讲究,屋子底下没埋烟道,暖不了炕,只在屋角放一个炭炉。唐荼荼怕一氧化碳中毒,熄得早,这夜半三更醒来,失了温度,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屋外听不着风声,她裹了件厚棉袄,去院里望了望月亮。

吱呀,隔壁屋的门也打开了,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来,唐荼荼转身回望,看见了芳草的脸。

这丫头犹犹豫豫问她:“姑娘今夜又要偷偷出门么?”

唐荼荼真诚脸:“真不是,我真的只是出来吹吹风。”

宅子不大,家里得紧着住,这间偏院只有大屋和旁边一间耳房,几个小丫头每晚围炉夜话,一唠嗑就是半宿,唐荼荼不愿那么多人挤占她晚上的思考时间,自己挑了耳房住。

这更成了她“夜里要偷偷出门”的罪证。

送走殿下的那天晚上,她踩着宵禁的点进了家门,家里差点急疯了,以三堂会审的阵仗审了她半天。

那个白天,唐荼荼是以“跟和光一起逛街”当借口出门的,谁知道和光那姑娘大中午就提着节礼过来了,想着礼多人不怪,跟哥哥公孙景逸一起送了人胜节的节礼过来。

两边一对话,唐荼荼立马露馅,爹娘问她一整天去哪儿了,唐荼荼含糊一会儿,不想糊弄他们,说“京城的一位朋友,来看看我”。

于是爹娘和珠珠那脸色立马五彩纷呈了,两分惊疑三分忧愁四分惆怅,还带了一分喜色,十分微妙。

——荼荼京城哪里有朋友唷,相熟的同龄人一只手能数得清,要是女孩儿来看她,直接领回家来作客就是了,值当她编个由头出去夜会的那必然是个男娃娃……

犹记离京那日,来跟荼荼道别的朋友也就那一位啊。

于是全家都猜对了来者是谁。再看丫头回来时红着眼睛,闷闷不乐说“朋友只呆了一日就走了”,摆明了是舍不得人家。

闺女大了,有心事了,唐老爷唐夫人一边唏嘘一边抹泪。

可那位二殿下那是皇子啊,思来想去处处不妥,老父母一宿没阖眼,又觉得这事儿不能搅合,只悄默声吩咐芳草把姑娘盯紧了,天黑绝对不准出门去,别的且走且看罢。

姑娘今儿夜半赏月,心事重重的,摆明了是为情所困——芳草想通这道理,走上前来,想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劝姑娘,又怕点破了姑娘心意,惹姑娘羞臊,便把话说得含含糊糊。

“奴婢知道姑娘难受,但是姑娘想想,那样的人物,志向远大,要忙的事儿也多,如何能天天陪在姑娘身边呀?再说了,这别后重逢未必不美,人家不都说小别胜新婚么,等下回二殿下来了……”

唐荼荼眼皮跳了跳,这都什么跟什么。

芳草拿捏着语气讲着道理,才一步一步走近,借着月光看清姑娘眉眼时,她突然掩住口短促地“啊”了一声。

唐荼荼愣住:“怎么了?”

芳草惊骇地发起抖来,一脱口就带了哭腔:“姑娘你的眼睛……两只眼睛怎都出血了?”

五更天,冬天夜长,满城仍是寂静的。

杜仲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一进门,被满室通明的烛光灼得闭了闭眼。

等看清唐荼荼的样子,杜仲一蹙眉,戴上手套,推着唐荼荼的下颔线扭到一侧,他几乎没有俯身,上半身离得远远的,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头颅和面门可有受外伤?”

胶皮手套贴在脸上凉飕飕的,唐荼荼心里七上八下:“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