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第2/2页)

“每条街上都有,撒的是什么酥糖啊、果脯啊,女人喜欢的绢花手绢,爷们喜欢的这呀那呀的小物件——各家铺子都会赠一点东西,像首饰铺还要洒银豆子哩!全拿巴掌大的吉袋包着,从坊楼顶上往下扔,接着多少、接着什么,全凭自己本事!”

旁边的路人笑吟吟扭身接了句:“小娘子仔细护好脑袋,可别被砸了脸。”

唐荼荼:“二哥快过来,咱们找个好位置看。”

她找了块上马石站上去,把二殿下一起拉上去,隔着半条街看热闹。几个影卫人高马大的站成一排,也不看热闹,乐颠颠瞧着殿下跟姑娘眉来眼去。

人多,场面太吵,两人凑得近,这个说一句,那个接一句,你一句我一句,你一眼我一眼的,那黏糊劲儿呐,哎呀没眼看。

等了不多时。

“出来喽,出来喽!”四下轰然一片笑声,只见坊楼上三位穿着戏服的大老爷,各拿着各的家伙什,踩着八方步踏上了楼梯。

戏服颜色鲜亮,人脸上油彩也涂得各有区分,饶是如此,唐荼荼也一个认不出。

好在周围全是爱嚷嚷的:“这是福禄寿星!三星高照!”

福星老爷爷笑呵呵地压了压手,底下百姓全静了声,亮着眼睛翘首以盼。

那三个老爷爷从身侧小仙童手里接过花篮,各个抓了一把吉袋,扬手往下洒,以京剧的戏腔唱着:“福禄寿,三星撒吉!”

像水点子迸进了油锅,底下轰然沸腾了,百姓全把竹篓、竹筐子、砂锅铁盆举得高高的,天下掉下来的吉袋噼里啪啦落进筐里。

福禄寿三星过后还不算完,后头又有灶王爷洒糖,送子观音娘娘、文曲星、武魁星,什么赤橙黄绿七仙女,八仙过海,屁股上挂着一条布狗的吕洞宾一步三趔趄,撒下来的全是油纸包的肉脯零食。

这边大姑娘小媳妇踮着脚蹦蹦跳跳,那边大老爷们挤作一团,前脚还在嗤之以鼻“俗人俗事”的书生,圪蹴在路边的老汉,也各有所求,全都哈哈笑着挤进人堆里去了。

唐荼荼被这样的热闹感染,脚尖站不住了。

她回头看看影卫们,这群十七八、没正经成人的少年训练有素,没一个因为这热闹心动的,乍看他们神情站姿闲适,其实各个都在警戒四周。

唐荼荼左右看看,有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看见了不少,扭头问二殿下:“我要是进去抢,不丢人吧?”

她顾忌自己年纪,总觉得套个小姑娘壳子,去抢这零碎东西招人笑话。

晏少昰笑了笑:“怎会。”

“那我进去了?”唐荼荼往路边放下两个铜板买了个竹篓,朝着人堆一猛子扎进去,乳燕入林一般。

“多看看脚下!别让人踩着!”

晏少昰两句话没说完,唐荼荼已经破开人群钻进去了。

末世来了多少年,爸爸去世了多少年,她就有多少年没有沉浸过这样的喜悦中了。

那些年,高兴的时候有,轻松的时候也有,但基地里没有这样的狂欢节,人们的快乐总是含蓄收敛的。

那时的年节不讲究扎堆,宿舍楼前会贴起“节约粮食,限制饮酒”的规诫语。

那时气候好差,各地总是有稀奇古怪的疫情爆发,过年也不推崇扎堆聚集,各单位各宿舍楼都要严守进出,冰冷的指纹门一开,人关在里边,隔开了年味。

偶尔和朋友偷偷开一罐果酒,两杯下肚,再喝不下第三杯了,心里会觉得不应该。外边天灾未停,基地墙上的军人还在认真执勤,这样的节庆是不应该享受的,放纵与享受都是有负罪感的。

而这满楼撒吉的神仙,满楼欢喜挥手的八仙,这地地道道的封建迷信,却把人拉进狂欢的气氛里去了。

有她开了这个头,影卫也忍不住纷纷侧目了。

晏少昰无奈:“想去就都进去玩罢,看着点姑娘。”

“好嘞!”

叁鹰和芙兰最先蹿进去了,连廿一都忍不住挪了挪脚,又严肃地站定。

晏少昰瞥他一眼:“你也去吧。”

殿下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满,廿一有点不自在:“奴才要是去了,一半的吉袋就全归我了。”

晏少昰大笑。

隔着人群,不管唐荼荼往哪儿跑,晏少昰始终盯紧她头上的小帽,防着她被挤倒。

倒也不用他叮嘱,影卫不忘本职,全隔着几步围护着她,万一摔倒了绊着了也能支援过去。

影卫各个人高体壮,使筐子跟玩儿似的,不用轻功,仗着身高胳膊长,光是举高筐子就能遮挡周围一片矮个子,没多久,惹得周围一片怒视,讪讪地把筐子挂手上了。

唐荼荼玩得忘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接了大半个竹筐的吉袋,直到双手举着竹筐都嫌累了,她才从人堆里挤出来。

路边寻了家茶馆坐下,一样一样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每个吉袋拆开看,都是点小孩儿东西,薄得没比纸厚多少的小铜铃,没有手心大的胎发梳,穿成一朵梅花形状的五帝铜钱,写有“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孔庙祈福纸……

唐荼荼一样一样拆开,她竟真的手气不错,拆出来好几颗银豆子,拇指尖尖大小,珠子上还开了孔。

晏少昰真是啼笑皆非,银子不值钱,这几粒米豆加起来也没二钱重,她竟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像抢着了头彩。

唐荼荼把那一堆零碎东西塞进绣袋里,挑了那几颗银珠子和铜钱,用滚水烫了烫,早有准备地摸出一根红绳穿起来,打了个结。

她提溜着这串红绳,在二殿下眼前晃了两晃。

晏少昰:“怎么?”

唐荼荼:“我听衙役说了,撒吉接到的东西不要用,能串的就串起来,这是接了新年新喜的,比什么护身符都管用——五帝铜钱又是你家先祖发行的,五个文韬武略的皇帝围一圈,一定有庇护后世子孙的用处。”

“大过年的,我也没准备好什么东西送你,二哥就留着这条链子吧。”

晏少昰一下子觉得这不值钱的银豆、铜板,水涨船高变成了无价宝,顺眼极了。

自十月底他离京,她信里说了许多句平安,见面,也离不开这句了。

“承你吉言。”

晏少昰接过来,把这五枚铜板拢在手心里,五枚铜钱被烫得温手,沉甸甸地硌着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