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第2/3页)

“采兰赠芍,是说男男女女互相送礼物,你送我一朵兰花,我送你一朵芍药。”

“竹报平安……”

珠珠卡了壳。

赵夫人温声说:“取平安家书之意,过年时的春帖常常这么写,也做远行的子女思念长辈之用。”

四个花名,对应友情、爱情、亲情,还有高尚节操,既合了梅兰竹菊的辙,还附了新的雅意,确实取得很有意思。

堂下有乐娘和戏班子,台子搭得红绸彩锦绿烟罗的,却不唱淫词艳曲。几人连说带唱,彩唱一段莲花落,歌颂的是官老爷惩恶扬善、而恶人必有恶报的故事,挺热闹。

他们人少,座次也不分,两家一边占了半个桌。

赵大人健谈,唐老爷不算话多的人,心里立着杆“祸从口中多说多错”的尺,但总被赵大人引着,忍不住多说两句。

“犬子留在京城了……唔,小子学问还行……在国子监念书……哈哈当不上兄台如此称赞。”

这赵大人不打听京城事,也不刻意打听唐家的人员构成,喝酒间漫无边际扯着话。要是唐老爷自个儿主动说起来的,他立马接上,说得人如沐春风。

他那腼腆不多话的夫人,却有一双细致的眼,谁的筷子掉了,谁的茶水得添……她全看在眼里,安安静静,周到照顾着每位客人。

唐荼荼含着一口茶水漱了漱口,手背挡着脸,不动声色地吐回了杯子里。

那是一块不知道什么鱼,清蒸的,只点了点酱油,味道虽鲜美,却是一嘴的小毛刺。唐荼荼没长一条灵舌,死活剔不出刺来,不敢咽,只得吐了。

赵夫人瞧见了,款步走去雅间尾的桌案,给她重新烫洗了一个杯子,含笑递来,还周全她的脸面,没咋咋呼呼地问“不爱吃这个吗?怎么吐了”。

又抽了张打包外带用的油纸,叠了一个无盖的纸盒子,放在唐荼荼膝上。

唐荼荼:“哎,太谢谢您了!”

赵夫人冲她浅浅一笑,一声不响坐回去,什么也没说。

唐荼荼心想:神仙人物!为人处世能周全至此,真是很温柔的人啊。

有这样的主家,唐荼荼吃得自在了几分,没像往常一样数着米吃饭。

珠珠手笨,唐荼荼自己吃一个虾,给她剥一个,两人桌底下的垃圾盒里堆满了鱼骨虾壳。

不多时,叶先生和傅九两也到了。叶三峰还穿着他那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傅九两却已经鸟枪换炮,买了新衣,修了胡须,发冠精致,跟官家的少爷没什么两样。

“好俊的后生!这位先生一看就是雷厉风行的人物!夫人,快添两把椅子!”赵大人起身,递与他二人各一杯酒。

“这二位是?”

唐老爷笑说:“这是我的幕僚,与一位小友。”

两边各自介绍完。上首坐着两位老爷和夫人,椅子往小辈方向插,叶三峰挨着唐荼荼坐下了,大口吃了几口菜垫肚子。

唐荼荼把九两哥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估算完他这一身行头,瞠大了眼,压着声问。

“他哪儿来的银子?”

来前,华琼千叮万嘱,按一天五十文钱给傅九两发钱,够吃够喝就行,多的一个子儿都不能给,说这人一有钱就想歪招。

叶三峰低笑说:“九两当了一颗玉貔貅。”

唐荼荼:“哪儿来的玉貔貅?”

叶三峰:“掌柜的把他搜刮了个片毛精光,却不知他脚上还拴着一根珠珠链子,三颗玉髓,三颗祖母绿,三颗金丝——他今儿忍痛当了一颗绿珠子,换了八十两,一路痛骂奸商。”

唐荼荼失笑:娘还是大意了。

那头两位老爷相谈甚欢。

赵大人:“小公子学问那样好,当是虎父无犬子!您是……”

唐老爷惭愧:“不才,区区同进士。”

赵大人笑得红光满面:“同进士!好好好,哪里不才?这明明是万里挑一的英才,小公子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更上一层楼啊!”

傅九两和叶三峰垫了垫肚子,也端起了酒杯,唐荼荼听出他俩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赵大人自个儿身上引。

赵大人被他俩几句话绕的,政事家事全往外倒,连家里几个孩子、老家爹娘贵庚、自己和夫人多少年的伉俪情深……一齐笼统全透了底。

人家实诚至此,叶三峰和傅九两对视一眼,总算放下了酒杯。

宴席成了几个人精的互相恭维,都是文化人,夸起人来妙语连珠。唐老爷在礼部浸淫多年,他坐在其中,竟成了最憨厚老实的一个。

唐荼荼听得可逗,假装年纪小听不懂,埋着脸吃饭。

九河下梢天津卫,河海二鲜要排在头。

这时节鱼虾都不缺,河蟹早过了时候。至于海蟹里头,母蟹已经没黄了,公蟹准备过冬,拼了命地吃以囤积脂肪,个个鳌大壳鼓,长得很肥。

饭到尾声,赵大人和唐老爷喝得微醺,已经紧紧攥着手称兄道弟了,一时半会儿唠不完。

蟹膏虾膏都糊手,擦不干净,唐荼荼拿帕子从手心擦到手指时,赵夫人手在桌下指了一个方向,轻声说:“右手边靠墙的那小间,是净手的地方。”

唐荼荼谢过她,牵着珠珠起身。

小间里摆了几只漂亮的瓷盆,里头飘着菊花叶与花瓣,提起一旁的热水兑进去,以菊花叶洗手可以解腻,满手留香。

叶三峰跟进来洗手,问:“姑娘觉得如何?”

唐荼荼收了笑,不知道叶先生是考验她,还是随口一问。

她细想了想:“宾至如归啊,赵大人确实热情,但热情得好像有点古怪。”

叶先生目光赞许,又问:“哪里怪?”

唐荼荼又想了想:“按理儿,人家任期还没完呢,明年二月才正式交接。我爹这么老早地过来,上不上下不下的,赵大人该是尴尬才对。”

“但这位大人又给咱们安排住处,又请吃饭的,差点跟爹爹拜把子——好像他迫不及待要卸了这身官袍,着急走似的。”

叶三峰大笑道:“姑娘果然心细!”

他靠着放瓷盆的桌沿,倚在桌边,徐徐道。

“这赵适之,乃河北定州人氏,做了十二年的县官。在静海县一任三年,虽无大功,却也无小过,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唯一的缺陷是有点懒政,上头不发话,自个儿就闷闲,上头发了话,他立马紧随其上。”

“河北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穷县越穷,富县越富。去年河北知府联络各散州、各县,联名上书禀呈皇帝,说他治下穷县越来越穷,皆是因为‘流官注拟,须回避本贯’这条律例。”

唐荼荼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叶三峰:“本朝律法,仕官避本籍,当官的不能在本省当官,怕亲戚故旧、街坊邻居的有所妨嫌。只有京城原籍人氏、还有科举考上去的英才,不在此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