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第2/3页)

他仗着目力好,隔窗看倒字,也能辨出字形来。唐荼荼半个时辰才憋出来一句“墙角数枝梅花开”,前五字还是先人所作,合着她自己半个时辰憋出俩字来。

叁鹰笑得如鸡打鸣,听明白缘由,撂下句:“姑娘快别难为自个儿了,您要写什么梅兰竹菊啊?我回去跟殿下说,殿下抽空给您写几首,殿下多大的文才!”

唐荼荼斜眼乜他:“作弊是歪门邪道,不可取,我自己慢慢磨吧。”

叁鹰一回头,把这事儿当哄睡故事讲给二殿下听了。

主子近日失眠多梦,夜里汗频,嘴生溃疡,睡前总是要泡脚的。别人泡脚用的是红花艾草,活血通络的——主子不一样,府医一诊,无言半晌,给他开了个连翘和金银花的泡脚方。

叁鹰凭着自己粗浅的药学知识一琢磨,好嘛,全是清热败火的。

嗨呀,少年人。

一屋子金银花香,需得通风散去。听完这话,晏少昰刚浮起的睡意又落下去了,蹙眉问:“写诗填词,与她有什么相干?”

叁鹰:“主子意思是?”

晏少昰:“你明儿去国子监抄个科目表,问问她想不想进国子监。”

国子监……

叁鹰咂摸一遍这三字,瞠大眼睛:“高明!主子这招实在高明!”

送镯子送簪有什么稀罕,送姑娘去国子监念书,这才是送到姑娘心坎上了!

唐荼荼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立马拿到了盛朝最高学府保送书。

影卫动作利落,次日前晌,叁鹰给她送来国子监分科表时,她愣了足有半刻钟。

明经、明算、明法、明史、道举(老庄)、时策、骑射、兵谋、农稼、水经……

怕她看不懂,后头还细致地注明了各科学习的内容,与将来科举及第后叙任的衙门与品阶,相当于一份未来职业方向参考。

唐荼荼在四十余门科目里看花了眼,总算明白哥哥进国子监前,家里为什么在选科上都拖延了好几天。这是从博而不精到选科专精的一个取舍。

盛朝的学制不知是自创的,还是受了异人影响。

孩提时启蒙识字,考上秀才以后才算是读书入了门;进了书院,熟读经典,明是非道理。

一批批地择优而录,等考上举人,进入官学,这就开始分科学习;再到会试,筛选出来的人才就是各行各样的顶尖了,恰恰好充实官场,成为大厦的砌墙砖。

唐荼荼大笔一圈:“我选匠作!”

叁鹰笑出一口白牙,从袖底抽出一封花笺来:“殿下就知道姑娘会选这科,投名帖都备好了。”

却见姑娘犹犹豫豫,问他:“能修第二专业吗?我想再多学一门课。”

叁鹰道:“姑娘有那劲头,自然是行的。”

唐荼荼一琢磨,在“明字科”上也勾了个圈。这一科学的是《说文》与《字林》,也叫训诂学,是琢磨古今字形演变、词义变化的,还教书法。学成以后,她就不用搬着字典看书了。

唐荼荼笑起来:“就选这俩!”

叁鹰一乐:“巧了,殿下又猜准了!他就知道姑娘会选这两科!这两科都偏门,用不着择师,殿下吩咐一声就是了。姑娘备好东西,等着入学罢。”

唐荼荼心心念念盼着国子监,盼着进入国家最高学府读书学习搞科研,夜里做梦都是她捧着书,坐在多媒体大教室,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而此时,第一批随军驿离开京城的放映机,皆已抵达了各省上府。

因木机里头机巧零件多,行程不敢贪快,武略将军一路走着平坦的官道,昼夜换马才可日行二百里,到达长安、庐州、江宁等地,以及走水路到苏杭,恰恰是八日。

镖箱贴着黄封,里头还填塞了许多防震的棉花团,老大一个箱子,拆完棉花,只剩了个一尺半见方的木头匣。

各上府知府惊疑不定地收下这木机,夜里按着翰林的指示,摸着黑播放,一看就是半宿。阖家老小与仆役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看,觉也不睡了。

一时间各种赞美之词。

“此乃天赐神物啊!”

“此物妙尽丹青之正,又得皮影之灵动!”

“万景屏!好一个万景屏!”

一句句赞美之词,随着翰林官员的笔墨落于纸上,亦会记录到各地地志上,推得历史的车轮悄悄偏出一寸。

而与唐家相隔两坊的钦天监,已经是第五个夜彻夜无眠。

虽说观天时、推星历大多在晚上,钦天监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夜猫子,却也从没这样熬过夜。

满院摆满了小方桌,自汉武帝制《太初历》以来,千余年间,所有详细记载的星象记录通通呈于桌上,一本一本的对照。

一排绿衣小吏熬不住了,睡倒了一片。天凉,个个睡得缩手缩脚的,被同僚拉着起来回屋去睡。

只有袁监正身边的几个小道士还撑着精神。这些少年牙牙学语时便入了道门,半只脚踩在俗世与方外的门槛上,心静,自然沉得住气。

袁监正高坐观星台,手里端着七政四余赤黄道角盘,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象。

巨大的浑象仪盘踞着,占了半个钟楼顶,上边几十条纵横的铜轨隐隐泛金,赤道横带浑天之腹,又有二十八星宿成金球,悬在各自的轨道上。

几个小道士飞快移动,按着天上的星象拨动铜球,布列星图。

刚刚昏头大睡的小吏又没睡意了,仰头看着监正大人,隐隐有些担忧。

从九月十一当夜始,那个从南市瓦子里冒出来的狐狸妖教,其教众满京城逃窜,“三劫降世,辰星隐没,荧惑守心,白虹贯日”的谶讳也随之传了出来。

自那日起,钦天监便昼夜轮替着观天象了。

谶讳之说,民间百姓当童谣唱着玩,钦天监却不能不当回事。

辰星属水,最靠近太阳,此乃相星,相星隐没,意为圣人身边不出良臣。

荧惑属火,是灾星,荧惑守心宿,覆于天子明堂,亦是灾厄。《天官书》中称荧惑星指“勃乱,残贼、疾、丧、饥、兵”。

此时落于北方,饥荒和兵祸必有其一。

而白虹贯日更了不得,太阳为君王之象啊,帝日周遭笼罩一圈白环,是臣下欺上瞒下,叫君王闭目塞听。而白虹贯穿太阳,更隐隐有臣下弑君之兆。

盛世,如何会三灾凑齐?最关键的是,监正大人竟算不出……

妖教“三劫降世”的谶讳传出的那夜,袁监正就推演过一遍了,天象并无异样,钦天监只当是妖教借谶谣生事。

直至九月廿八,辰星隐没之象出现了——今夜寅时三刻,荧惑守心之象也出现了!

这说明什么?妖教背后,必定有比监正更精通天时的大能啊!

自西晋起,民间禁星气谶纬之学,夜里看星星看月亮的没准是有情人,也没准是爹妈教娃娃认北斗星——可夜观天象、掐卜天时却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