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不知是他敲得位置偏,还是唐荼荼后颈肉厚,阻了一阻,这一手刀下去,她并没有扎扎实实晕过去,只是一下子失声失聪,后脑勺沉甸甸地往下坠,却始终留着那么一线神智。

她听到那人的说话声,辨不清楚说了什么,有人拖着她上船,力气怪小的,拖得她双脚曳地。

唐荼荼努力撑着眼缝,透过这一线微茫,眼前晕红的光线摇曳,那是挂满了船篷的绛纱灯。

她在飘飘悠悠的晃动中感觉到这几人撑着一只画舫,往圃田泽下游去了。

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婉转多情,悠悠地哼着一支红楼小调。

“扶画鷁,跃花骢,涌金门外小桥东……行行又入笙歌里,人在枫林第五重。”

婉转的歌声飘入唐荼荼耳中,似一个召她进入深甜梦乡的催眠曲。

渐渐地,人声渐沸,这是到了河水下游了。

圃田泽自北向南流,河道上窄下宽,到了下游折向绕过东市,成蛇曲状侧蚀河岸,便形成了两处内湖,一个成为东市给水湖,另一个湖孕育了乐游原。

戌正,晚上八点多,东市没闭市,乐游原上游客多。

唐荼荼心想:有谱!她聚起最后的两分力气,吹出了一声尖利的口哨。

“吁——”又扯起嗓门高喊:“强——抢——民——女啦!差爷救……”

她心肺功能好,声音中气足,一嗓子亮出去不说震耳发聩吧,也足够两岸还没散去的衙差听到了。

“你!”红衣人没防备,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急忙起身过来补了一手刀。

这下他气急败坏,下了大力气,唐荼荼立刻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不省人事了。

几名影卫听着此声,立刻朝着呼声的方向逼近,一连串红光弹升天,是催促周边人手速速来援的信号;连同搜林的城东兵马司,一大片火光朝此处涌来。

侍女丢了船桨,神色匆匆地探进船舱:“居士,来人了!咱们快走。”

不消她说,玄机居士自己也看得到。

玄机居士气极反笑,瞪着怀里的人,斥了声:“……鬼东西。”

骂人的声音总算不甜蜜了。

二更初,第一重宵禁开始,临着宫墙下的中城十二坊严进严出,过路马车全要搜检。

里坊门楼上的宿卫老远瞧见几匹骏马,横冲直撞地过来了,后边跟了辆跑得快要起飞的马车。

宿卫正惊疑不定,马上人手举令旗喝道:“二殿下府上亲随,速速开门!”

宿卫眯眼去瞧,大吃一惊:这是急讯旗,消息一般是直接送入宫的,哪怕宵禁以后,京城一百零八坊皆可畅通无阻。

于是从城南到兴道坊,往常半个时辰的路,愣是一刻钟跑回来了。

芙兰跪坐在马车上,把唐荼荼抱在怀里,不停地给她揉搓双手和胳膊,始终搓不热。

这丫头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唐荼荼哆哆嗦嗦说:“真的不打紧,我以前练过冬泳的……还有驾车的大哥别着急,跑慢点,万一路上撞着人……”

没人理她,都催命似的往殿下府里赶,还有影卫早一步回去准备大棉袄子,备热水、烧地热了。

接到信儿的时候,晏少昰刚睡下,匆匆披衣而起。

唐荼荼暗恼自己身子太好、脑壳太硬,没有身娇体弱地晕个彻底,她才刚坐上马车,便在芙兰焦急的呼唤声中醒过来了。

这会儿全身湿淋淋的,成了落汤鸡,裹着张毯子保暖,还是被影卫扛进来的,着实不太体面。

见着二殿下,唐荼荼挤出了个苍白的笑,右手从毯子底下钻出来,张开五指举到脑袋边,僵硬地摇了摇。

“嗨,今夜月色不错……我来做个客。”

她头发是散的,结成绺又缠了结,赤着足,两只靴子全在游泳时蹬掉了,怕灌进水去。驻足这么片刻,脚底就聚了一滩水,活像只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水鬼。

晏少昰瞪她三秒,怒道:“来人!传府医!”

……

芙兰跪在堂中,哭丧着脸道:“我真傻,真的,我只想着如何打发走兵马司,疏忽了一瞬,竟没料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我身上装着府里的腰牌,腰牌还没掏出来,姑娘已经拉着傅公子跳河了。我急忙下水去追,竟追她不上——姑娘带着个人,竟游得比我快,她连手带脚一起扑腾,头深埋在水中,甚至不用出水换气!嗖嗖嗖地就顺着河水游去下游了。”

“奴婢只会狗刨……河道复杂,我没追上姑娘,一晃眼就跟丢了。”说完抽噎两声:“年头儿罚我吧,我明儿就去学游水……”

廿一眼皮抽了抽,目光往右转静候片刻,没等着殿下发落,遂自己吩咐:“下去沐浴更衣罢,明儿再说。”

晏少昰似有点出神,没看她,视线始终落在寝屋门口。

这是皇子府主三院中的第二院,存心院,紧挨着殿下住的承运院,前后只隔着一圈环廊和一道院门,是贵客礼节——就是殿下的兄弟们来了,至多也就是住这个院了。

半晌后,府医出来,拱手回道:“殿下,已经给姑娘查过了,万幸还没入冬,姑娘身子好,喝两副温里祛寒的药褪褪寒气,便无大碍了。”

又说:“后脑伤得不重,肿了一块,需再隔几日,才能诊出颅内留没留淤血。”

晏少昰卡在肺里的郁气总算换出来了,忖了忖:“今夜你别回后巷了,就留在旁院罢。”

府医应喏退下。

“睡下了么?”他问芸香。

“还没呢,姑娘等着跟殿下回话呢。”

晏少昰缓步进了内室,他本可以站到屏风后,脚下却没停,隔着百宝嵌镂花、白绢补镂的折屏看了一眼,瞧她坐在床上,衣裳也齐整,抬脚进去了。

唐荼荼立马把披着的头发扎起来,捞过被子盖住下半身,脚底踩着俩被炉,温温地暖着腿。

晏少昰拖了个瓷墩坐下,“如何?”

他问的本是“感觉好点没有”,“头还疼么”,“身上还冷么”,“难受么”,“饿不饿”,苦于平时言简意赅惯了,张嘴就这么俩字。

唐荼荼立马坐直,汇报起情况。

“劫持我的那人穿一身红裙,说话掐着嗓子,不是刻意捏着的,他嗓音偏清亮,调子多变,有点像是歌姬。”

她把那句话学出来:“说是盼我盼了一月——我想来想去,不记得我跟谁有过一月之约呀,我也不认识这样男扮女装还填假胸的……咳,就是,比较丰满,您懂意思吗?”

晏少昰沉着脸。

他还没娶亲,唐荼荼不知道这朝代有没有加厚bra,怕二殿下不能理解,但也不好意思讲太细。

转念一想,说得细也没用,圃田泽上有那么多歌姬,总不能拿这么奇葩的特征找人。

唐荼荼踩着脚炉思索:“上个月,我见的人太多了,等我回家翻翻日记,应该能圈定一个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