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页)

几位夫人寻思也是这个理,各自辞别唐夫人,上车归家了。

唐夫人领着两个闺女送她们出了门,望着几辆马车稳稳当当地行出了坊道,这才大松一口气。

这还是她头一回置办这么多人的席面,请什么人,怎么采买,从桌椅摆设到酒菜食谱,全是她自己安排的,累得要命,唐夫人直觉手边没一个堪用的。眼下,她吩咐仆役看顾好老爷们,也回房去歇午觉了。

客人一走,唐荼荼总算能填补肚子了,忙去厨房搜刮吃的。可惜今天什么饭食都没剩,唐荼荼无奈,把厨嬷嬷早上做好的龟苓膏舀出来了。

牧挂书作为给少爷补课的家学先生,也是今日的主角。叶三峰却算不上,他也不跟着那一群夫子搅合,吃完饭就下了桌,这会儿,正坐在庭院里翘着脚晒太阳。

“叶先生。”

唐荼荼抱着两碗龟苓膏走到他身旁。两只碗一大一小,叶三峰伸手要接大碗,那只小碗却已经伸到了他面前。

唐荼荼睁大眼睛看着他:“先生也没吃饱?那我再拿个大碗去。”

“不必……”叶三峰哭笑不得,他在外院,只知道二姑娘胖,竟不熟悉二姑娘这食量。

碗里的龟苓膏不是地道做法,唐荼荼多加了一把樱桃,没切没碾,只摘了梗,各个个头饱满,汁水欲滴。

叶三峰眼尖:“小姐给带回来的?”

唐荼荼点点头。

时下樱桃,以产自洛阳和山东泰安的为珍品。泰安离京城八百里地,洛阳还要远上许多,一路车马颠簸,送到京城的樱桃往往是要坏的。

所以民间市面上的樱桃几乎全都是“樱桃煎”的做法——果子煮水,捣成泥,加糖酿起来。如此做成果酱,就能保存得久些,而风味不失。

至于新鲜樱桃,只有有钱人家才能见得着,一路坐着马车进京,中途还得时不时得换冰,价值几乎能及得上叫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荔枝了。

更别说是六月末这盛夏天了,再晚熟的品种也撑不过六月了,这就是今年的最后一茬樱桃了。华家的财力能从这樱桃上,窥得一二。

叶三峰捧着碗龟苓膏,看着院里的人。

他悠悠道:“一十九名,少爷考得不错。姑娘且看着,过不了五日,这‘神童’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唐荼荼已经饿得烧心了,眼也不抬地吃着,听他说完,才问:“为什么哥哥能压过那个天津小才子,排第一呢?”

叶三峰呵笑一声:“上头的伎俩罢了。”

唐荼荼叫一块龟苓膏给呛住了,捂着嘴咳了好几声,“……先生说谁的伎俩?”

——上头,是说皇上么?

叶三峰避而不答,只笑着道:“要是真照少爷昨儿说的,那小公子对城防海事信手拈来,能叫翰林学士、国子祭酒都当众忘形地与他辩答起来,那必是几十年不出一个的奇才,少爷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拍马也及不上”,唐荼荼听得心里稍稍有点拧巴,拧巴了两个呼吸的工夫,才替哥哥收住这个评价。

叶三峰又道:“但那神童榜上的门道儿,姑娘听出来没有?——十人的榜,五人出自河北,三人出自天津,京城竟然只占了其二。除了少爷,另一位京城的神童子出自京郊一个小县,寒门白丁出身,名儿只有一单字,家里连字辈都没排,必然是毫无家族庇荫、地里刨食的农家子。”

“再看河北、天津那几个小神童,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各个名声响当当,全出自京畿的五姓七族,这说明什么?”

“——这些诗礼簪缨的大家,是真的厉害,越往上走,越是他们的人。秋闱春闱这样的考试还能努努劲,至于朝堂,那是寒门子弟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的。”

寒门与世家,差的不只是几本书、几个夫子,从小耳濡目染熏陶出来的观念、格局与眼界,这些才是关键。

叶三峰自己讲过瘾了,只管一齐笼统往下说,也不在意唐荼荼能不能跟得上、听得懂。

“今年中试者三百人,只有五十多人出自京城,这是什么?这是丢人。”

叶三峰联想能力超乎常人,唐荼荼在政治上却是脑子一根筋,上辈子她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弯弯绕绕,不可置信地“啊”了声。

“怎么会丢人?京城本来地界就小呀,大多数考生都是河北来的呀。”

京城一个府,河北一个省辖下十一座府,哪里能比得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叶三峰哼笑一声:“可太后过寿是多大的盛事,天下人都齐聚盛京。可乡试中,京城中举的学子少,年轻一辈里的神童数也远远不及河北,甚至连天津卫一个拱卫京城的畿辅,都没比过!不管应试者哪儿多哪儿少,反正这回就是丢了大脸了。”

“所以神童榜上,一定要从京城学子中拎出个第一来,打头立在榜首,好给京城学子拢回几分颜面。”

唐荼荼:“……这么复杂。”

也不细嚼慢咽,叶三峰把半碗龟苓膏囫囵倒进嘴里,含糊道:“管他们怎么调换名次,少爷得了好处就行了——对外也有说法,排第二的天津那小子,口问再好,试策只得了八十多名,他排个第二也不冤枉。”

这倒确实。

满园的夫子们还在热闹,诗作了十几首了。叶三峰竖耳听着,作出来歌春咏秋的那几首诗不提,感时伤怀的诗,也尽是些陈词滥调,没什么意思。

岳家书院再好,也是平头百姓里的“好”,夫子们再尽心,也无力搭起读书人的通天之路,和官场隔着的何止一道天堑。

思索片刻,叶三峰道:“少爷考上举人,就够得上国子监的门槛了。回头得让老爷跟礼部上峰通通关节,国子监科目繁多,明经、明法、明算、明字、史科、道举……可千万别选了那冷偏的科目。”

唐荼荼:“学什么,不都是在为百姓做贡献么?”

“姑娘哎。”

叶三峰叹口气:“别的几科暂且不说——你像道举,学的是《道德经》和《周易》;明经,学儒家典籍。天天学这两样,学几年人就废了,活一辈子只为了争个道理,辩坛上天天唇枪舌剑地辩,辩不过就气得呕血,台下书生们各个听得如痴如醉,不思正学。”

他二人坐在庭院里,和那边教了一辈子书的夫子们只隔着二十步,叶三峰毫无顾忌,大放厥词。

“管他儒道,都是扯犊子!唯有实业方能兴邦,大道理学再多,比不过百姓两口米,还不如叫哥儿学学农田水利,种种庄稼。”

“……叶先生,你小点声。”

唐荼荼听得心惊胆战的,生怕那头哪个夫子耳朵尖,听着了,跑过来跟叶三峰骂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