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2页)

“别瞅啦,这里是中曲,楼里没你想得那些污糟事儿,这里头的姑娘也不算妓,都是歌舞酒姬,被人强迫了,是可以告官的。”

唐荼荼不信:“告了官,被报复了怎么办?”

“一般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华琼道:“这中曲里头的客人多是富商与小官;南曲里才是窑子暗娼,里边都是些下等嫖客;你再往北看,北曲那销金窟里头都是名妓,进门的就都是世家子弟了,千金买美人一笑,一点不夸张。咱那西市里头有个大掌柜,家财散了一半,连名妓的手也没摸到。”

华琼来了聊兴,坐直了,又道:“道家有个词叫‘天清地浊’,放在这里也合适。男人呵,但凡有点本事的都想往上爬,越往高处走,再混账的男人,也爱糊一张体面的皮,讲究就多了。反倒是废物窝里,腌臜事儿最多。”

“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清醒,所求也就越多。像楼下这些有钱有势的,多数要讲究个情调,来青楼也不是乱嫖,又要人美、又要知情识趣、要懂琴棋书画,吟吟诗作作对,互相眉来眼去几个月,要脾性相投,看对眼了才开房,不然就没那意思了。”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唐荼荼隐约觉得道理有点歪,细想又没琢磨过来歪在哪儿。

刘大刘二听着掌柜给二姑娘传授男人经,各个一头冷汗,心说掌柜您清醒点,二姑娘才十四啊十四!

临河的后窗敞着一半,刘大时不时往窗外睄一眼,低声言语:“掌柜,船到了。”

前脚,华琼还一副沉迷听曲的享受样,一听这句,她立马从纸醉金迷中抽离出来,起身,一扇子敲在荼荼肩膀上:“走了。”

唐荼荼拍了拍身上的零嘴碎屑,跟了上去。

河上灯景无数,满河的画舫各个雕栏玉砌,光彩豪奢,绫罗绸子不要钱似的往船柱上裹。

停在她们眼前的这条画舫,也与别家一样漂亮,细看也瞧不出特别来。

刘大刘二留在了岸边,没上船。华琼带着荼荼往船上走,扇子一指脚底:“看着些脚下,娘不会水,你掉下去我可捞不上你来。”

唐荼荼:“没事,我会游水。”

船尾与岸边搭起一块船板,踩着这板子就能上船,只是不稳当,迈脚上去就晃悠,掉不下去,却也让人心里晃荡那么一下。

门边坐了位琵琶女,抱着琵琶起身冲她二人颔首笑笑,又垂着眼睛抚起琴来。

船不小,有四五丈长,蜡烛点了一桌,照得船舱明晃晃的。舱里背身站着个年轻男人,瘦长个儿,穿一身霜白锦衣,双手举着一只雕花银执壶,对着烛光细照。

听着有人上船,那人也不回头,仔细看壶身与壶底,等把那只银壶正反里外看仔细了,才放下那壶,回头笑道:“掌柜来了!哎,这位是……?”

华琼:“我姑娘。”

男人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嘿,给二姑娘问安。二姑娘这身子骨真棒,我从小到大就一直指望自己能有姑娘这样结实的身子骨,可惜打娘胎里积了弱,前些年又吃不饱饭,光长个儿没长肉。我干爹成天训我,长得像个鸡架子,媒人们说来的好几桩亲事都黄了——没法儿,人姑娘看见我,就觉得我这么瘦,大概是个短命鬼,将来肯定撑不起家门来。”

他叭叭说了一大段。

“噢。”唐荼荼笑点高,她没笑。

这个笑话就尬在那儿了。那人讪讪摸摸鼻子,也不狼狈,轻轻拍了自己一嘴巴:“嗐,掌柜的总训我说话不得劲,我这张破嘴,改不了了!姑娘自己找地儿坐。”

唐荼荼这回真笑了。

这人生着一张极年轻的面孔,刚才他认真地观察那银瓶时,神情专注,像个厉害人物。一张嘴,就全跑味儿了。

他又问华琼:“掌柜的您不说好昨晚过来么?怎么没影了?”

“有点事占住了手。”华琼一句带过,机警道:“那客人为难你了?”

“可不!特别难说话!那客人等了半宿,没赶上宵禁时刻回去,我说您在我这儿睡下,不就得了么?他不行,坐立难安的,在船上坐了半宿,也不睡,绕着船舱打转,说是要等您到三更。三更了,您还没过来,那客人气得差点儿把我这船给掀了,拿起东西,头上冒火地走了。”

昨夜家里来了那么多外人,没个主事的不行。张家屯与京城一去一回又远,口信儿就没送到。

华琼听出关节:“他为什么急?东西来路不对,急着脱手?”

这男人思索了会儿:“一会儿人就来了,掌柜的看看就知道。我啊,看个死物还成,识人的眼光远远比不上您,还得您拿主意。”

船头那一向背光,挡了一面绣帘,帘后隔出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留作休憩洗漱用。乍看并不显眼,掀帘进去,才知后边有这么块地方。

地方实在小得很,又摆了桌凳、水盆架子等杂物,空出来的地方刚够两人坐进去。

绣帘厚实,也有点隔音作用,华琼声音略低了些。

“这人叫傅九两,川峡人。十岁上头,他老家一场洪水死得没人了,他就一路颠沛进京,拜师学艺,在东西市的古玩街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统共攒下了九两银子,自嘲叫‘九两’。但他那些年闯出了名声,眼光比许多老先生都毒辣。”

唐荼荼:“什么眼光?”

华琼微微一笑:“鉴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