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唐荼荼总算知道上回刘大刘二带她来抓人,为什么对这一片青楼如数家珍了,只因为这几个全是青楼常客啊。

马车贴着河道直上中曲。因各家楼的招牌都在西面,寻常车马多数是要从西边过,刘大却赶车走了东面的路,这条路紧贴河道,坑坑洼洼并不好走,一路垂柳枝扫着马车顶。

大晌午的,各家楼后窗紧闭,想来妓子们都在休息,这条路上连个人影都瞧不着,明摆着是为了避人耳目。

唐荼荼眉头皱得更紧了,愈发怀疑她娘是要做坏事去了。

“掌柜,到了。”

刘大跳下车,扶着她俩下了车。

华琼领着几人,熟门熟路地拐入了一家青楼的后院。院子里,一群扎着辫子还没梳拢的小婢子凑在一块儿缠绢花,见有客来了,也不问来由,蹦蹦跳跳地过来,把人往楼里请。

迎客的小婢子大概和珠珠差不多的年纪,才十岁出头,也不施脂粉,却已经能瞧出美人骨相了。

那小丫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唐荼荼,又仰起脖子看了看华琼,俏皮笑道:

“客人要来玩什么,这会儿弹琴唱曲儿的姐姐们都在休息呢,您要是银子给得多,我就上楼去喊喊,看谁愿意打着呵欠来接客。”

华琼笑道:“你去玩你的吧,让人给我开两间上房休息,再来半桌酒菜,清淡些。”

“哎!”那小丫头应着,快脚跑着上楼给她们开房间了。

楼里是半环形的,样式有些像东市的杂技勾栏——拢共三层楼高,一层最中间有一块几丈长宽的乐台,红锦铺满地;一二层都是前低后高的看席,从低到高总共设了五排,过道不窄,一排排月牙桌在看席上摆开,已经有了后世剧院的雏形。

上房都在三楼,临乐台的这头有格窗能打开,三楼比乐台高出了好几丈,视野没有底下的看席好,胜在私密,可将台上一切尽收眼底。

马车上坐了两个多时辰,唐荼荼已经饿得抓心挠肺了,四个人把半桌酒菜吃了个干净。

唐荼荼趴在窗边望着楼下:“娘,这青楼也是你开的吗?”

“我开青楼干嘛?”

华琼掀起眼皮儿瞥了她一眼:“又得对着客人嬉皮笑脸,又得护着楼里的姑娘,里里外外费心斡旋,不是折我寿么?不过是瞧时辰还早,咱们先找个地方睡会儿,过来,歇个午觉。”

唐荼荼无言以对。

她进门前还想着青楼人多,是个搞灰色交易的好地方,心说她娘肯定是要做坏事了。是以一进门,唐荼荼两只眼睛就跟开了雷达似的,四处张望了半天。

结果她娘只是进来睡个觉?

青楼昼伏夜出,惯例夜里迎客,白天都是睡觉的,为了背光,楼向是一水的坐东朝西。午休也不必关窗,临河微风徐徐,大晌午的,河上也没人玩耍,一点动静都没有。

唐荼荼睡了个好觉,醒来以后,坐了半天马车的疲惫全消了。

屋子分内外两屋,华琼已经醒了,唐荼荼听到她在外屋说话的声音,开门去瞧。

只见她娘坐在妆镜前,房中还有一位长相俊逸的年轻男子,坐在华琼身旁,捧着她一只右手细看,似捧着珍宝,轻声慢语道。

“夫人正当好年华,我瞧着,不必染大红的,大红的显老。花汁少染两回,是俏粉色的,那便正正好。”

华琼也含情脉脉回道:“什么色儿你说了算。你坐起来,这样弯着腰多累。”

那男子笑道:“多谢夫人体恤。”

唐荼荼眼皮扑簌簌直跳,满脑子闪红灯:登徒子!这楼里居然还有男妓!

唐荼荼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出去,还是该关门。华琼却已经看见了她:“醒了?桌上有茶点,自己过来吃。”

她大大方方的,唐荼荼反倒扭扭捏捏,挪着步子过来,连桌带凳拉到了窗边去,假装自己眼瞎耳聋。

华琼没好气:“你干什么呢,我就染个指甲!”

那男人脾气好,笑得肩膀直抖。

“噢噢。”唐荼荼又拖着桌凳挪回原位。

听着像是他俩在打情骂俏,唐荼荼细看,才知道两人真的是在染蔻丹。

那男人一双手很巧,将丝绵捏成薄薄一片,又剪成指甲大小。旁边放了一碗不知道什么花汁,他用薄薄一片丝绵饱蘸花汁后,粘在华琼指甲上。

这样的精细活,那男人做得极细致,还妙语连珠,兼顾讲了好几件趣事,哄客人开心。

唐荼荼坐一旁冷眼看着,心想染个指甲服务都这么好,肯定不便宜。

她揉了揉脑壳,有点愁,奢靡之风与享乐主义就是这样一步步荼毒人心的。

华琼问:“荼荼要染么?”

唐荼荼:“……要。”

一刻钟后,唐荼荼大张着十根手指,摊放在了桌上,连吃东西都不能了,要这么等着晾干。

她被奢靡之风与享乐主义荼毒完了,又有点肉疼:“拿花汁这么染十根指头,就要半两银子?”

华琼乐不可支,总算从荼荼身上瞧见了点小女儿模样。

“左右你自己不会染,让人家伺候着,多好。以前娘闲来无事自己染着玩,总要糊满手的红,跟杀了猪似的,弄得衣裳上也是一身红点。再说,他这花汁里加了明胶与蜂蜡,显色好,也持久,半两银子不算糊弄人。”

半两银子,能买三百个肉包子了。

唐荼荼与她没有共同语言,对待物质上,她和精打细算的唐夫人才是一类人。

华灯初上时,圃田泽渐渐热闹起来。从后楼望去,只见城中无数宝马香车朝着圃田泽涌来,仿佛全城夜里的热闹都聚在此处了。

唐荼荼再回头看华琼,她靠在美人榻上,翘着二郎腿听曲儿,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底下乐台上的曲儿也唱起来了,台上的表演跟唐荼荼想得不一样,跳舞的并不是什么袒胸露乳的大美人,唱的也不是淫词艳曲,而是一首首小令。

春花秋月雨云风,挨个入词,曲调慢悠悠的,唱得磨磨唧唧,也分不清寄的都是点什么情思。

客人们也不怎么捧场,连一声声的“好”,也叫得稀稀落落。唐荼荼想象中一掷千金的场面更是一眼没见着。

这曲儿听得人犯困,唐荼荼趴在窗边,盯着楼下客人看。

楼下的客人多数是两三人同行,只顾着喝酒说话,偶尔才睄一眼台上的舞姬。竟也有客人带了家里女眷一起来的,女眷都穿戴华贵,言笑晏晏的,那场面仿佛就是小夫妻俩手拉着手坐一块儿听曲儿,不知道是不是真夫妻。

而饮妓穿梭在其中,一桌桌地劝饮酒买酒,好像也没受什么骚扰,什么淫|声|浪|语更是没听着。

这青楼跟唐荼荼想得不太一样。

华琼眼睛也不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慢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