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2页)

富人一掷千金,贫民一个铜板儿掰成两个花,却没人在意货币职能健不健全,物价稳不稳定,钞币由谁铸,怎么发行。

就连做了六年官的唐老爷,对盛朝律法也是一问三不知。唐荼荼问起律法时,唐老爷便抚着胡子大笑:“爹是礼部的,哪里懂那些?”

无知得理所当然。

至于京城以外的地方,国土边界在哪,边关什么境况,保甲怎么保,募兵役几年……问谁谁都傻眼。

时近半年,唐荼荼还没走完这京城的五分之一,也没摸清楚城墙边界。每天那一上午太短了,她无车无马,不敢走远。

无知便会恐慌,她没法像京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揣着满心的慌张无措,还要花心思装好一个黄毛丫头,多说是错,多行是错,多吃也是错。

连个谋生的技能也无,却学了一堆没用的礼仪,学“见人先礼”,学“未语先笑”,学吃饭坐桌子谁坐上首谁坐下边,学喝茶前要将茶杯滚几遍。

唐荼荼几乎要崩溃。

疯了吧这群人,好好一壶茶,糟践得只剩一杯。

目之所及满眼陌生,爹娘不是她的爹娘,兄妹不是她的兄妹,这具身体不是她的身体,时代也不是她的时代。

什么都是错的,哪里都不对。

唐荼荼摁着心口,慢慢闭上眼。

她从一个资源极端匮乏的时代穿来,与这个朝代格格不入。末世那十年太苦,不是这半年的衣食富足能填得平的。

一闭上眼,战火硝烟就呼啸着涌过来。

从硝烟中走出来的幸存者们,建立起了庞大的城市基地,食水充裕、物产稳定、货币规范、军队强大、律法严苛。可最后,不是也毁于蚁穴?

躺了小半个时辰,半点睡意没攒出来。

唐荼荼翻身坐起,怕吵醒隔壁耳房的福丫,静悄悄地开了顶箱柜,拿了床厚点的被子,铺到床边的地上。

随后把自己裹进去,裹成一个桶,就地一骨碌,滚到了床底下贴墙的位置。

这地方时常打扫,又是夏季,洒扫更勤,没什么灰尘。

狭小的、昏暗的、透气不畅的空间,无边的安全感包围了她。

天刚亮,左邻家养的鸡打了头遍鸣,后院的仆妇就匆匆来敲门,压着声,着急唤道:“二小姐,二小姐,起身了。”又支支吾吾说:“大奶奶来了。”

华琼已经进了后门,皱着眉头,走得英姿飒爽。这府她不是头回来了,却没见过鹿鸣院中这堵墙,问路旁傻站着的嬷嬷:“二姑娘住哪个屋?”

那是唐夫人身边的胡嬷嬷,刚起身不久,盹还没醒清明,硬生生被华琼给惊清醒了,尴尬一指东边,便见华琼眼也不斜地过去了。

她一人来的,一个丫鬟婆子也没带,气势却跟土匪过街似的。

进了鹿鸣院,找到唐荼荼的屋,华琼也不通传,推开门就往屏风后走,门边侍立的福丫都傻了。

唐荼荼裹胸刚刚穿好,忙背过身把中衣披起来。

“娘,您怎么来了?”

华琼浑不在意道:“你穿你的,别着了凉。”

唐荼荼无奈背过了身。她这内屋简陋,除去华琼已经越过的那面三折屏,再无可避了,只好忍着尴尬穿衣裳鞋袜。

华琼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仔细看了看她眉眼神色,松了口气。

“这不是挺好么,倒叫我吓一跳,骑着马直往这儿赶。传话的也是个嘴笨的,说你昨夜吓得脸色惨白,腿都打摆子了。”

“……就害怕了一小会儿。”唐荼荼含糊应了声。

她穿越到这里后,见华琼的次数不多,满打满算不过三回。头两回是刚穿来那几天,华琼来探了两次病,第三回,是荼荼病好以后,唐老爷和唐夫人催她拿着回礼去华府探望。

算起来,两人四个多月没见了。

天没亮时收着的信儿,华琼粗粗净了脸就来了,困意徐徐地涌上来。她提了张雕花凳坐下来,凳子平平整整一个面,坐得并不舒服,细看是紫檀色,却不是紫檀木。

华琼环视一圈,感觉从床到柜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比自家穿用差一截。她却不说破,只看着荼荼笑:“改天娘给你打套家具,你这色儿老气,看久了心情不好。”

唐荼荼忙说:“不用,我住着挺好的。”

她拒绝得太快,华琼以为她有难言之隐,自己揣摩着又说:“这事你别操心,到时候你们兄妹三个一人一套,娘送得起。”

唐荼荼怕多说多错,只好应下:“让您破费了。”

她坐得拘谨,说话拘谨,眼角眉梢也全是生疏。

叫人看得实在难过,华琼极轻地叹了口气:“荼荼,你与娘生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