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房间内。

“舒服些了吗?”闻冬坐在盛夏的护理床旁, 边给盛夏整理好氧气管,边语气担忧道,“还觉得呼吸困难吗?”

盛夏脑袋陷在床头软枕里, 纤细脖颈轻轻摇了摇,嗓音轻得近乎耳语,却还是答得认真:“舒服...多了,不...不困难, 了,呼...”

闻冬拉过盛夏不能自主活动的那只手,动作熟练给他按摩萎缩的手, 将那一根根蜷曲在一起的手指轻轻捋直,缓缓揉捏, 轻声嗔他:“你这声音小得都能被风吹散了,还叫不困难。”

盛夏就又不出声了, 只弯起眉眼朝闻冬笑。

闻冬轻叹了声气。

确实觉得还是太突然了。

虽然先前季凛确实已经说过, 他预感面具要有新动作了。

但就连闻冬,或者说包括季凛自己, 也没有完全预料到这个新动作会来得这么快。

并且,这里面其实有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接连起伏互相关联的三起案件才刚刚落下帷幕, 甚至还没有出官方报道,可面具的头目却就像已经明确知道了这场落幕一样,马不停蹄策划出了新的「表演」。

再回忆起先前, 也是在沈溪案告破当晚, 就出现了高小雯的失踪...

这桩桩件件联系之紧密, 当时以为只是巧合的, 现在联系起来再看, 就觉得好像不止是巧合这样简单了。

闻冬知道面具组织分工明确, 人手分布甚广,但没想到竟然能广到这个程度,对警方消息如此灵通,就好像...好像他们其实就在身边,离得很近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细想是很令人惊恐的,就像明确知道了身边有个恶魔,可这恶魔却披着最完美的人皮,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没人知道这恶魔究竟会是谁。

接到唐初的消息之后,这聚餐自然是要泡汤了。

盛夏痉挛得厉害,整个人状态都极差,闻冬放心不下他,季凛便以交通规则内的最快速度,又先调头把闻冬和盛夏一同送回了家,之后他才自己去了市局。

至于那个视频...

那个视频也只有不到十秒钟,视频中,那个戴着怪异小丑面具,身披猩红色斗篷的古怪男人,用诡异沙哑如破锣一样的嗓音低声说了三个字:“见面礼。”

随后,伴随一声短促的小孩惊叫,画面中一闪而逝一张儿童的稚嫩脸颊。

视频到这里截然而止。

联系起唐初先前说的「某有钱人家六岁男童失踪」,很显然,视频中的男孩,有极大可能就是那个失踪的男孩。

而这也是很容易得到确认的。

因此很显然,面具这次完全不介意让警方知道,男孩失踪就是他做的。

不但不介意,甚至是非常坦荡而光明正大的。

就是在明确对警方宣战——

没错,就是我做的,可你抓得到我吗?

如果说先前季凛出「意外」车祸那次,在那个时候,季凛还认为面具处于一个养精蓄锐,不会轻易对警方宣战的阶段。

那么现在很显然,面具已经进展到了新阶段。

或许是这接二连三有他们策划的案件都被警方一一侦破,激起了面具更强的挑战性与更浓的兴趣,让他们开始想要抛出新的「玩法」了。

盛夏忽然又开了口,轻软嗓音将闻冬唤回了神,只有极其简单的三个字:“是他吗...?”

可虽然只有三个字,却不难听出盛夏尾音中的明显颤抖意味。

闻冬非常清楚,这颤抖,并不仅仅源于盛夏虚弱的身体,更源于...源于扎根在他心底的,深深恐惧。

而这于闻冬而言,同样是此生都难以消逝的恐惧。

他握着盛夏的手下意识攥紧了,那是他极其罕见的大力道。

盛夏这条手臂完全没有知觉,不然的话,他一定会被闻冬握痛的。

很显然,虽然盛夏没有明说,只说了一个「他」字,但闻冬就是知道这个「他」是谁——

他是十三年前的面具头目,初代面具掌权者。

片刻后,闻冬才仿佛惊觉般松了力道,又轻轻给盛夏揉捏被他刚刚攥出红印的手指,边低声回答:“不会的,不是他,你知道的,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落网了,况且...”

略顿一下,想到这一起起案件以来,他和季凛做过的多次分析,闻冬言简意赅道:“况且目前看来,现在的面具整体在行事理念和策划手段上,都和当年有很大不同。”

以前的面具是为钱至上,而现在的面具在自诩正义。

以前的面具会训练培养自己的固定杀手,而现在的面具则倾向于只在幕后诱导。

确实很不一样。

顿了顿,闻冬垂眸叹道:“谁都可以成为新的面具,可以是你,是我,是当初亲身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人。”

“也对...”听了闻冬的话,盛夏脸色没有先前那么惨白了,他总算恢复了两分神智,但声线还是微微发颤的,“我之前,看心理书,书上说,严重的,PtSD,可能...呼,最终会,转化为,施害者...”

盛夏一口气讲这样一个长句下来,呼吸已经明显又紧促起来。

闻冬动作熟练替他又略微调大了氧流量,边忍不住低声嗔他:“和你讲过好多次了,少看这种心理书,怎么就不听的?”

真正拥有过心理问题的人,在自我剖析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获得的痛苦比治愈要多很多,因此闻冬甚少剖析自己,也希望盛夏少给自己制造痛苦。

“知道了...”盛夏应得顺从,“以后,不看了...”

闻冬「哼」了一声,惩罚般略添力道捏了捏盛夏的手指,语气无奈道:“我还不知道你?每次都这样说,下次还一样会看。”

盛夏就又不出声了,只是依然讨好朝闻冬笑。

闻冬目光无意间下移,就又落在了盛夏那枚半遮半掩在毛绒睡衣领口中的锁骨钉上。

神情微微一滞,闻冬又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拨转了一下自己锁骨上的那枚圆钉。

盛夏敏锐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出声问:“冬冬...哥哥,是还有,什么事吗?”

闻冬手指微不可察顿了一下,复又放下来不再拨转那枚圆钉。

当然是有事的。

闻冬想起在傅烟尸体中发现的所谓不明物质,想起云风让他喝下的所谓「催眠药」,他想,他曾经隐隐有过的预感,大概是成真了——

或许重出水面的并不只是面具。

还有,疯狂的人体实验。

目光在盛夏早已瘫痪多年,萎缩变形的肢体上一掠而过,闻冬倏然阖了阖眸,掩住眼底的心疼,还有好似下定什么决心般的坚定,随后若无其事道:“还能有什么事?我就是发个呆。”

之后不等盛夏再问,闻冬就转开了话题,提起除去面具这件大事之外的,他本人今晚最关注的话题:“夏宝,你...对季凛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