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土(第2/2页)

品普走向他,两手各抓着一瓶啤酒。“嘿,长官,试试这个。”他热情地说,“你绝对没喝过这种东西!”

舰长严厉地瞪了品普一眼,提醒他自己的身份:“品普,我是一名军官,军官不喝啤酒!”

“哦。长官,我——我忘了。真是很抱歉。”

“你的确应该感到抱歉,你和其他两个人都是!是谁允许你们擅自食用——我是说饮用——地球的果实?”

品普垂下头表示忏悔,但悔意没有比他的低微身份所需要表示的更多。“没有人,长官,是我们一时太兴奋,被冲昏了头。”

“你一点也不好奇这些树是怎么冒出来的吗?你是探险队里的化学家,为什么你没有做泥土测试?”

“长官,泥土测试没有任何意义。能让空酒瓶长成树木,具有这种特性的泥土是一百万年前的科学产物。除此之外,我并不认为泥土是唯一的成因,阳光也有关系。阳光照射在月球表面,结合某种特殊的月球辐射之后,月光再照射到这个星球,被照到的任何东西都会无限繁殖。”

舰长看着他:“你说,任何东西?”

“是,长官。我们种下空啤酒瓶,结果长出了啤酒树,不是吗?”

“嗯哼。”舰长说。

他猛然转身,回到宇宙飞船里。他花了一整天待在自己的专属卧舱里沉思,完全忘了原先安排的忙碌行程。太阳下山后,他走到外面,埋入他放在船舱后方的所有票据与欠条。他很后悔没有带上更多,但带不带其实也没差,因为一旦欠条开始生长,他终究可以获得需要的数量。

那天夜晚,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睡着时没有梦见杂货账单和税款。

不过,到了第二天早晨,当夫林普舰长冲到船舱外,绕着宇宙飞船跑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任何树木长出来,除了先前他自己堆的小土丘,他什么也没看见。

起初他大为失望和震惊,接着他想,也许要长出钱来得花上多一点时间。生钱就像赚钱一样困难,这是很有可能的。他走回宇宙飞船里,看着外面那些啤酒树,它们已有原先的三倍大,而且仍持续朝着宇宙飞船的方向生长,就像一座小型森林。他怀着纳闷的心情,走过林子里阳光斑驳的小径,羡慕地盯着那一串串的琥珀色果实。

垂下的啤酒瓶瓶盖将他引领至一小片林间空地,看起来那里有个小聚会正在进行。也许,“狂欢会”三个字会是比较恰当的形容。品普、法戴尔和柏普正围成一个圆圈在跳舞,他们就像蓄了胡子的精灵,挥舞着酒瓶,扯高了嗓子唱歌。他们正唱着那首关于蓝土的下流歌曲,并且现在已经编出了第二段歌词。

三个人看到夫林普舰长时,先是因为惊讶而停顿了一会儿;在眼神蒙眬地注视他片刻之后,他们又开始了庆祝活动。突然间,夫林普舰长怀疑昨晚他们根本没睡觉。他认为自己的疑虑是正确的,但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睡觉,令人痛苦的事实明摆在眼前,纪律正在迅速恶化,如果他还想拯救探险队,就必须赶快行动。

但为了某些原因,他的积极似乎已离他而去。拯救探险队这个念头让他联想到返回火星,而一想到要返回火星,就让他联想到他那肥胖的妻子,再从肥胖的妻子联想到杂货账单,接着,杂货账单又让他联想起那些待缴的税款,而因为某种不可解的理由,税款让他联想到休息室里的酒柜,还有酒柜里那瓶还没开封、孤单地立在酒架上的波本威士忌。

他决定明天再斥责他的组员。在那之前,他想当然地认为种植的树苗应该已经破土而出,因此他也开始盘算,在收成第一批树并种下第二批树的种子以前,他还必须等待多久。一旦他的财富得到保障,他就更知道要如何处理啤酒树的问题。

不过,到了第二天早上,宇宙飞船后方的小土丘依然什么也没有。另一方面,啤酒树林的生长情况却相当可观。树林朝着死城的方向往外蔓延,形成了平原的走廊,当风一阵阵吹过长满果实的树枝时,发出的声音让人想起工厂的装瓶生产线。

地球人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幸,如今夫林普舰长心中已毫无疑问。不过,他问自己,那些被种下的树后来怎么了?他不是笨蛋,答案立刻浮现:地球人的功能类似火星上的蜜蜂。事实上,喝下果实里的液体,也就喝进了封在里面的透明种子,这便是授粉;而授粉的同时也种下了种子,让新树苗长出来。

舰长心想,这里一定曾有个美好的生态系统。不过,所有美好的事物都终将耗尽。人类前仆后继地成为授粉者,直到死去,而这些树木无法再自行繁殖,最后也就绝种了。

当然了,这是个悲剧。不过,比起被税逼死,还能悲惨到哪里去呢?

舰长花了一天时间待在他的专属卧舱里,思索着如何让钱滚钱。他的目光一次次飘向酒柜的小门,频率越来越高。日落时,柏普、法戴尔和品普出现了,要求见他。

法戴尔代表发言。“长官,”他说,“我们已经决定了,我们不回火星了。”

舰长并不感到惊讶,但基于某种原因,他还是有点恼怒:“回你们该死的啤酒园,不要来烦我!”说完,他背转过去。

他们离开后,他走向酒柜,打开柜门,拿起一瓶酒。里面的另外两瓶酒早已空空如也,瓶子被弃置其中,里面的液体如今大概已在地球和火星之间的轨道上漂流。

“幸好,还剩一瓶。”舰长一边说,一边打开酒瓶,像在授粉般把酒喝光。然后,他蹒跚地走到外面,把酒瓶埋在宇宙飞船后方,坐下来,看着它长。

也许他的摇钱树会长出来,也许不会。如果没有长出来,他就死定了;要是他就这样回火星,也同样是死路一条。他厌倦了肥胖的妻子、杂货账单,也厌倦了国家销售税、道路税、树木税、煤气税、青草税、空气税、第一次世界大战税、第二次世界大战税,还有第三次和第四次世界大战税。最重要的是,他厌倦了当一个严格的、自以为是的、还老是渴得要命的纪律执行者。

月亮升起了,他满心欢喜地注视着。此时,他刚刚种的威士忌树的第一株树苗,正从地球的蓝色表面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