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4/4页)

他踮起脚尖,本来想抱一抱小小只的五郎,但里间突然传出剧烈的动静,间或夹杂几句‘血崩’、‘产妇中毒’和‘将死之兆’等话,语气十分惊慌,吓得他赶紧冲进里间,抛下了外间的小鳞奴。

现在想来,大约便是在那个极其短暂的时间段里调换了他们真正的小鳞奴。

就那么短的时间,可能没有一刻钟。

“我……原来我见过刚出生时的五郎的。”

赵长风转身看向赵三郎。

赵三郎抬头,茫然无措,眼眶通红地说:“大哥,原来我见过的,可是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抛下五郎?”

“他敲登闻鼓救恩师,我说他哗众取宠。他一再亲近我们,我说他包藏祸心。我们嫌他爱出风头,他便藏拙,他藏了拙,我们又嫌他蠢笨……我都说了什么?都做了什么?”赵三郎语带哭腔,巴掌一个接一个地扇在自己脸上,很快渗血的嘴角说明他没手下留情。

最后抬起手臂捂住眼睛,赵三郎抑制不住地痛哭。

“我要怎么做,才能还完我们所亏欠五郎的债?怎么弥补……”

再怎么弥补都没办法偿还这二十年的亏欠,不是写错字练错刀法重新改正过来就好,而是没有办法回到过去的时光去修正一件件亏欠五郎的错误,没有办法去对滞留于二十年时光里的那个赵白鱼说对不起,才更令人绝望。

***

书房里的赵伯雍一遍遍摩挲着赵白鱼献上朝廷的良策,甚至不是他的字,只是誊抄的折子罢了。

纵观整个赵府,他竟找不到一样属于赵白鱼的东西。

他连睹物悔过的机会都没有。

他睁大眼睛去看折子,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看着,视线一遍遍模糊,便擦干了泪再看,一次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小儿郎有多么出色,那是他最出色的孩子,却受他打压,在那京都府衙门做个小小差使,上下受气,备尝辛苦,即便如此还是能凭一己之力名动天下,无论遭受多少不堪都能保持其高节,始终傲骨不屈。

……

“你听话,乖乖替五郎挡了这劫,保你不死。”

“少学你生母的尖酸刻薄!”

“你是什么?下九流的东西吗!”

……

过去对赵白鱼的偏见,不假思索地斥责,毫无道理地盖章他心思蠢毒等等恶事,如今不断回响,不断刺着赵伯雍的皮囊、血肉、心脏和骨头,无一处不在痛。

因他的缘故才让赵家的小儿郎刚出生便备受苦楚,身体孱弱,朝不保夕,活在随时都会失去小儿郎的恐惧中,便想着纵容他、宠溺他,他赵家的小儿郎本就该千娇万宠、金尊玉贵的长大,不能输给任何一个王孙公子,他想着赵家的小儿郎是从昌平的戕害下侥幸活下来,是九死一生,已是命途多舛,为什么不能让他极尽尊荣、肆意享受人世间的一切?

他总想着,赵家的小儿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能得到?

小鳞奴还在九娘肚子里的时候,便有一个相士来讨饭,他给了银子将人打发走,那相士为了报恩便说要帮一个人看相。

他随手指着大腹便便的妻子说,便替我即将出世的小儿郎避一避灾祸吧。

那相士看了许久,一脸凝重,连连摇头,道是小郎君亲缘浅薄,多灾多难,命途多舛。

他便想着,能有多坎坷?

侯服玉食地养,千娇百溺地宠,能有多坎坷?

而今他终于明白,便也是万箭穿心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