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终会重逢◎

天空浓黑如泼墨一般, 暴雨倾泻而下,哗哗的雨打在屋檐顺势流淌漫灌,地砖很快蓄满了水,沿着缝隙四下流散。

夏日的雨, 来的迅猛危急, 院中的树木花草被冲刷一新,油润的绿意蒙了层水雾般, 又随着溅起的雨珠破开浓云。

谢锳已经昏迷了三日, 如今又发起高热,紧蹙着眉头, 唇瓣干涸。

顾九章从铜盆里拾起帕子,拧干, 一点点擦拭她的小脸, 颈项, 复又拨开她掌心, 将濡湿的汗珠全都擦没。

白露枯红着眼,端来小盏参茶, 看向顾九章时,又忍不住的憎恨,恨不能生啖了他, 可她不得不忍着。

“我来。”顾九章接过去,他已经衣不解带伺候了数日,此时嗓音暗哑, 面容憔悴。

白露咬着牙,将参茶放到他掌中。

“莺莺, ”他轻声唤着, 用沾了水的锦帕濡湿她的唇, 继而又舀了一勺参汤,喂过去,可饶是昏迷,她依然紧闭牙关,不肯求生。

顾九章放下瓷盏,牵起她的手握住,每根手指都缓缓揉摁,他俯下神,温声说道:“你有孩子了,莺莺。”

掌中的手指蜷缩了下,睫毛微颤,顾九章见状,又继续说道。

“陆奉御费了好些气力才保住他,莺莺,若你再不肯爱惜自己,你和他唯一的牵扯,便也将彻底没了。”

谢锳仿若困在门窗钉死的破屋中,脚底软绵绵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不断走,而那些钉死的门窗随着她的行走不倒退虚无,头昏极了,眨了眨眼,便见面前忽然涌起白茫茫的雾气,她想扇开,可越扇越浓,她什么都看不清,眼睫上沾了水珠,沉甸甸的。

她大喊:“明允。”

可发出去的声音没有回响,她转过身,四面八方堆叠蜂拥的雾气,如同一张密匝的蛛网,收的又紧又闷,她快要憋死。

半空传来一道声音:“莺莺,你要做母亲了,你有孩子了。”

她抬起头来,寻找那声音的出处。

可什么都找不到,她陷进这无边无际的雾气中,每走一步,仿佛要摔倒。

“莺莺,快醒醒,快醒醒。”

“莺莺....”

一股郁气自胸口溢出,谢锳悠悠哼了声,乌黑的羽睫轻颤,睁开眼来。

“莺莺,莺莺...”声音含着哭腔,如此聒噪不休。

入目之人满面沧桑,双目红肿,向来一丝不苟的妆发凌乱不堪,身上穿的还是谢锳昏迷前看到的那件,带着干涸的血迹,夏日炎热,竟有股淡淡的臭味传出。

谢锳缓着呼吸,胸口处随起伏不断抽疼,她皱着眉,手一蜷,发觉被他牢牢攥在掌中,怎么也抽不出来。

谢锳无法侧身,吸了口气,嗓音沙哑。

“松开。”

顾九章怕她动怒连累身子,便真的松开手指,那手倏地撤回去,搭在小腹处。

“你方才在我耳边说的话,是何意思?”

谢锳冷冷望着他,日光透过薄纱在他周身渡了层余晖,他眉峰修长,睫毛细密如小扇一般,男人的桃花眼,生的分外多情,只那般定坐着,便觉他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莺莺,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

谢锳难以置信的望过去,搭在小腹的手指舒展开来,很轻的覆在上面,微微颤抖。

“你怀了他的孩子,才将将月余。”

“不是因为药...我服过药,才会假孕的吗,不可能,你在骗我。”谢锳胸口剧烈疼痛,想坐起来,又跌回枕间,疼的有些透不过气,闷堵窒息。

她咳了几下,胸口的里衣渗出血。

当初那一簪子,她扎的位置极准,极深,穿过肺叶,差点便刺伤心脏,若那簪子再长一点,便是陆奉御都束手无策了。

“你若不信,大可问问白露和寒露。”

谢锳之所以求死,为的便是在周瑄崩逝后,不给七王爷留挟制的把柄,即便没有孩子,她都不能活着,只要他们囚/禁起她,就会有人替她生,然后以她孩子的名义扶持上位,成为名副其实的傀儡小皇帝。

她必须死。

可如今,顾九章却告诉她,她有了周瑄的孩子。

谢锳乱了,心中迷茫焦躁,犹如一团火骤然烧起来。

她该怎么办。

“莺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孩子,你不能死,你得更坚强的活下去。”

顾九章端来参汤,将勺子抵在她唇角,轻声道:“他已经跟着你饿了三日,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

谢锳眼睫濡湿,鼻尖酸涩,泪珠沿着眼尾流到枕面,她抬起手臂,双手捂住眼睛,微弱的哭声传出,揪着所有人的心。

白露和寒露扭过头去,相继红了眼。

顾九章心口被人攫住了似的,他站起身来,朝白露说道:“换盆干净的温水。”

半月后,谢锳总算能出屋子。

她仍很虚弱,小脸瘦下去一圈,下颌尖尖,打眼看去风一吹便倒。

今日她穿了件薄罗夏裙,膝上盖着织锦绣花毯子,松松垮垮的衣裙勾出纤细的身段,青丝拢在脑后,只簪着枚牡丹花钗。

白皙的脸,含烟带雾的眸子,静静望着面前的花架发呆。

“莺莺,瞧九爷给你带了什么?”

黑甲卫让开路,顾九章捧着个硕大的匣子,兴高采烈进门。

谢锳懒懒瞥他一眼,算是回应。

顾九章把匣子放在地上,兀自摆开,待准备妥当,谢锳才看出他要给自己演皮影戏。

他声腔变化自如,模仿里头的人物惟妙惟肖,他演的激情满满,谢锳看的百无聊赖。

“是我自己做的皮影,有些粗糙,但师傅说我聪明有悟性,等过些日子,我给你再做一幕《白蛇传》。”

他逗弄着皮影,凑到谢锳面前,半跪着身子仰头看她毫无表情的脸。

“你若是不喜欢,九爷给你做别的。”

“我想出去走走。”

谢锳开口,目光扫向戍守的黑甲卫,这方庭院,成了牢笼,所有人都在等她生下皇子。

周遭有多少眼线,围的密不透风。

顾九章一愣,站起来坐在对面的花墙上。

右腿叠在膝上,他搓手上磨出的薄茧,笑了笑。

谢锳这才注意到他细嫩的手掌,布满各种各样的痕迹,刀痕,划痕,虎口处很深一条,右手指腹处竟生了茧子。

他那双手,可谓长得比女人的还好看,又细又长,软硬适宜,谢锳从未见过更好看的手。

她抬起眼皮,对上顾九章若有所思的笑。

“爷为了你,什么都肯做,莺莺,你就对爷笑一下,成吗?”

“你能把明允还给我吗?”

谢锳神色冷冷,语气更是凉的直入骨里,说完,便阖眸歪过头去,唇轻启,说道:

“顾九章,我说过好多次,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顾九章弯起桃花眼,笑的愈发没心没肺:“人心都是肉长的,没关系,爷总能等到铁树开花水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