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赴死◎(第2/3页)

阴晦的天,刮起厚重的乌云,像是蓄积了一场风暴,黑压压的逼到宫殿上空。

衣裳被吹卷着鼓起,薄绸帔子撕开张狂的弧度,打着顾九章的手臂,一下一下,谢锳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走了会儿,扶着墙站定。

顾九章挡在她前头,声音低沉:“你过去也没用,他今夜注定要死的。”

“让开。”

谢锳提起气,冷冷瞪着他。

“莺莺,我是为你好。”

他看了眼谢锳小腹,劝道:“别忘了,你有他的孩子,不能过于伤心悲愤。”

谢锳忍不住想笑,却没说什么话来反驳,她拂开顾九章,继续往前走。

廊庑下,宫人们去内侍省领来麻衣素服,已经有黄门婢女在忙碌布置,通红的灯笼用以白纸团团糊住,大门上头悬挂白绸白幡,迎风簌簌起舞,天阴沉沉的,前几日还一团喜气的宫城,顷刻间变成地狱一般,入目皆是灰白颓败。

走到阶下,谢锳险些绊倒,顾九章拦腰将人提起,抱到廊柱旁。

“莺莺,何苦为难自己。”

“滚开,顾九章你滚开!”

她快要没有力气,连指责的声音都像是硬挤出来的。

她还不信周瑄有事,可走到这儿,她又不敢去看了,如果他真的要死了,她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他。

她本想再度推开顾九章,可她不断发虚,发冷,若非他搀着自己,她当真走不到了。

“明允。”隔着两丈远,白绸装饰的罗汉床上,那人一动不动。

双手交握在胸口,穿着明黄丧服,覆在面上的帕子,没有起伏。

谢锳哽咽,哭不出声来。

跪立的宫人头上缠起白布,边哭边嚎,整个殿内充斥回响着嗡嗡的哭叫,震得谢锳头疼欲裂,她扑过去,一把扯掉遮面的巾帕。

是周瑄。

面庞青白,黑郁的睫毛洒下阴影,唇无半点血色,他躺在那儿,任凭谢锳握住他的手,不断呼唤,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泪珠一颗颗打到他脸上,很快濡湿。

谢锳伏在他肩膀,忽然什么都听不见。

风轻云淡,有一声清润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十一娘,你若不喜欢莲心,便都给我吧。”

“你吃的下苦?”

“嗯。”

“那我去跟何琼之说一声,让他别扔掉,也留给你。”

“咳咳....你别去,我不吃别人剩的。”

“可你...”

“十一娘,你头上有片叶子,过来,我给你摘掉。”

温热的手指触到她的发髻,头上一沉,谢锳摸了摸,才发现是一对海棠珠花。

周瑄不动声色的看着她,道:“好看。”

谢锳笑:“有多好看。”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娘子。”

“你也是。”

“是什么?”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郎君。”

风猛地掀开乌云,破出豁口洒下黄豆大小的雨点,噼啪砸到楹窗,哭声与雨声交缠,不断逼向谢锳,拉扯着神经让她疼痛不堪。

画面潮水般涌来,瞬间挤满回忆。

越想,越疼,越疼,越乱。

“十一娘,我很无趣。”

“我知道。”

“那你为何总要找我,不怕闷吗?”

“我不觉得闷,我喜欢你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踏实很安全,让我很想依靠。”

“那你靠过来,睡吧。”

周瑄拍拍他的肩膀,皙白的脸上微微泛红,随后便将手搭在膝上,等着谢锳的靠近。

他身上很暖,有股少年的阳刚气,又很让人安心,靠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动了下,随后便维持着一个动作。

午后的阳光,轻柔洒下,谢锳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心情。

周瑄总记恨她忘了很多,不记得初次送他的物件,不记得绣了什么花样,打了什么络子,她的确记不住。

可她记着和他在一起欢喜雀跃的心情,那是一种感觉,让她在被忽视的环境里,找到可以存在甚至被重视的感觉。

周瑄或许不知道,在谢锳被谢宏阔和崔氏遗忘的日子里,是他让谢锳觉得自己依然被爱,被珍惜,她会变得更好,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底气。

她都没来的及说,她才知道。

谢锳捧着周瑄的脸,哭到喘不过气。

从顾九章的角度,能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如暴雨中的蝶,依附在周瑄身上,他吁了口气,上前握住谢锳的手臂,用了很大力气,将人从后抱住。

“可看清楚了,他死了,的的确确不会再活过来了。从此以后,你是我的。”

“莺莺,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像对待亲生一般,保护你们母子。”

“母子。”谢锳冷笑着挣脱开,转身面朝顾九章。

“若我生下公主,你们是不是要掐死她,换个皇子过来?”

顾九章没有回应。

他的沉默等于承认,师出有名方可安朝臣之心,平百姓议论,他们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干涉朝政,把持朝局,她腹内的孩子便是最好的借口。

皇子尚小,陛下又无其他后继之君,七王爷代行摄政,以皇叔爷身份辅佐小皇帝,好一招挟天子令诸侯。

谢锳站在床榻前,面白如雪,她轻轻扯起唇角,嘲讽的往满殿人影看去。

宫婢成群,内侍弓腰站立,朝臣中有些人她认得,有些不认得,赤诚忠心的被扣押府中,来的都是臣服七王爷一党,不多,而就在晌午那会儿,逆臣已经杀了几位大人,震慑威胁。

血水应该被冲刷掉,来时谢锳还能看到地砖上的痕迹,空气中仿佛全都是腥臭味。

她很恶心,头晕目眩。

她拽住了帷帐,站定身形。

“同宗同源,为强权灭绝人性,为私欲谋害天子,周恒!”

“你弑君篡权,僭位谋逆,终有一日你必将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狂怒蓄着全部力量,掷地有声,宫婢的哀泣渐渐衰弱,众人用余光悄悄扫向疯狂的谢锳。

纷纷替她捏了把汗。

顾九章想上前拉她,谢锳猛地自发间拔下珠钗,抵在自己胸口。

几日前,被幽禁在清思殿时,谢锳便开始暗中磨砺钗尖。

如今早已磨得尖锐锋利,泛着冷冽的寒光。

“莺莺,放下!”顾九章吓得声音发虚,想上前,谢锳发觉他的动机,厉声呵斥。

“当我之前瞎了眼,错信你这般无情寡义之人,可惜平宁郡主一生清誉,毁在你的身上,顾九章,坊间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事无成,浪荡无形,你这辈子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周恒使了个眼色,两侧人暗中向前靠近。

谢锳大笑,尖口戳到胸口,扎透了衣裳。

她从腰间扯下荷包,将里面的东西胡乱倒出来,黑色的药丸蹦的到处都是,有几颗滚到顾九章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