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引蛇出洞(二)◎

清思殿

新雨过后, 空气里流淌着浓厚的水雾,花枝刮着裙摆,白露扯了下,弹开一地的水珠。

寒露握住她的手, 使了个眼色, 两人齐齐看向殿门口新换的守卫。

黑甲禁卫军,里头套着绯色锦服, 瘦长的身形, 从背影便可看出是个俊俏的郎君,他碰巧回头, 右手摸着后臀,龇牙咧嘴, 站的姿势恨不能找棵树靠上。

“那人是谁?”白露小声道。

寒露遮了嘴, 往廊庑下瞥了眼:“陛下还没起吧?”

“嗯, 昨夜折腾的厉害些, 今早儿正逢休沐,中贵人候在殿外也没叫醒。”

寒露拉了她来到影壁后, “方才从刘将军那儿经过,听说清思殿安排进来一位新的守卫,便是他了。

他是平宁郡主的独子, 顾九章,坊间出了名的纨绔风流,前些日在画舫对娘子动手动脚, 被陛下踹进湖里,险些淹死, 回府后便被平宁郡主好一顿打, 眼看着还没好, 陛下将他调进清思殿,且让站在门口戍卫。

你知是何意?”

白露瞪圆了眼睛:“咱们陛下当真会处置,娘子和陛下日日在顾九章眼皮子底下恩爱,他瞧着会是什么感受,还不得恨得牙根痒痒?”

寒露摇头,叹气:“便是这个道理,总觉得陛下做事极端,若此人发起疯来,可怎么了得。”

说到发疯,两人顿时响起拿刀砍谢锳的圣人,皆噤声,不再言语。

顾九章落水,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重回北衙,便有人说起风凉话,故意排挤他,更有甚者拉帮结派孤立嘲讽,顾九章倒是无所谓,上峰却很是头疼,当初提拔他虽有才能在其中,更多则是顾及平宁郡主的颜面。

与其说顾九章是在当差,不如说他是进宫享福的,成日晃晃悠悠,做事随心所欲,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过去,如今可不行了,顾九章得罪了陛下,是多少人亲眼目睹的场景,往后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照顾顾九章。

接到调令那刻,上峰便语重心长同顾九章好生交代一番,像是嘱托后事似的,言语间难免让其谨言慎行,自求多福。

门从内打开,承禄躬身送进去圣人要穿的衣物。

顾九章全身重量集中在长矛上,被打过的臀部火辣辣的疼,小腿肚子发酸,他将一挪动,便觉臀上肉撕裂一般,他低呼衣裳,咬着牙单腿站立休息。

寝殿内咣当一声响动,紧接着是金属碰撞木头的声音,连番几次乱砍,砰砰砰的砸击声令人后脊发凉。

待院里的侍卫反应过来,顾九章已经冲进大殿,其余几人忙跟进去。

门窗紧闭,殿内桌椅四仰八叉,上好的紫檀木被砍出一道道豁口,雕花大屏翻倒在地,仙鹤香炉的铜坠子被生生砍断,连接处的铜环仍在不断打晃。

只着寝衣的圣人披散着头发,赤足拿剑疯砍,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他似失了神志,幽深的眸子充满杀意,在看见侍卫的时候,兀的转至浓热。

粗重的呼吸声,一点点砸到所有人耳朵里。

他们不敢贸然行动,皆退后躬身垂首。

“滚,给朕都滚出去!”

长剑脱手,叮的一下扎进门框,剑尾嗡鸣不断,盘桓在静谧的大殿,清晰而又令人惊惧。

顾九章悄悄抬头往内扫去,谢锳被甩到地上,艰难的伏在塌沿,她捂着小腹,面上冷汗涔涔。

顾九章咬了咬牙,朝前走去。

周瑄冷厉的望着他,两人即将交汇时,周瑄身形颤抖了下,人虚虚倒在地上。

承禄吩咐人来抬他,陆奉御亦挎着药箱小跑而至,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将周瑄抬到对面的软塌上。

顾九章抱起谢锳,看见她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不由大喊:“陆奉御,你赶紧过来看看!”

偌大的寝殿,霎时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如绵密的针,嗖的望向顾九章。

而他的怀里,正抱着圣人的心头肉,未来的皇后,顾九章的手,握在谢锳脸上,轻拍了两下,又抬起头,冲人群喊道:“快啊!”

兵荒马乱之中,陆奉御为圣人开了安神醒脑的方子,承禄亲自安排人煎熬。

事后又来到大红帷帐下的罗汉床,摆好脉枕,手指搭上去。

然不过一瞬,他便惊讶的拿开。

顾九章单膝跪地,见状抬起头来:“怎么了,诊出什么毛病了吗?”

陆奉御摇头,蹙起眉心将手指再度搭上,随后惊喜的站起身来,朝着谢锳作了一揖:“恭喜谢娘子,你有喜了。”

顾九章手指一紧,拧眉反问:“没诊错吧?”

陆奉御笑:“老臣行医几十年,若连喜脉都诊不明白,当真要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谢娘子初初有孕,时日很短,但脉象能够把握出来,方才受了惊,导致血气逆流,待会儿老臣开一副补气益血的汤药,娘子按时服用,待度过最初三个月,往后便稳当了。”

他揩了揩汗,深深松了口气。

谢锳有孕的消息传得很快,翌日傍晚,昌河公主进宫,带了好些孩子的物件,进门便讨赏一样:“如何,我送你的小肚兜灵不灵验,这么快便有了孩子,没准还是个皇子,等他出生,你可得好好谢我,天知道我得知消息后有多高兴。

你啊,总算是有孩子傍身,以后有盼头有指望了。”

谢锳神色恹恹,有气无力的嗯了声。

昌河见状,亦知道是为了皇兄的缘故,关于皇兄疯癫的传言不仅仅是在宫中,坊间也有不少人在议论,虽在暗中传播,可如此迅速且大范围的流言,且是对皇族对天子的中伤,于朝堂安稳十分不益。

“七皇叔要回京了,你见过他吗,我小时候常跟在七皇叔屁股后,他人长得文弱,爱读书,从不争强好胜,可惜,他身子骨太差,很早便去了封地。

汝安侯回京时便说,七皇叔往后都得坐在轮椅行动,也不知是病成什么样子,哎。”

昌河公主本想转移话题,没想到提起七皇叔,情绪又低落起来。

“七王爷就封时我年纪不大,那会儿阿娘不爱带我进宫,我便没有见过七王爷,只是听说他博览群书,是个风雅人物。”

谢锳喝了盏参茶,“汝安侯与七王爷很熟吗?”

昌河笑:“那是自然,汝安侯过年都未回京,便是在偏远之地陪着七皇叔,曾嘉和也说过,打从有印象起,他便十分喜欢七皇叔,敬仰七皇叔,我倒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番渊源。”

她没待多久,赵太妃便着人将昌河叫回宫中。

夜深人静时,谢锳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丸药,塞进嘴里,听到脚步声,忙用力咽了下去。

“还没睡?”

周瑄挑着帷帐,站在床头看她涨红了脸。

谢锳长吁了口气,指着门外小声道:“你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