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观音与泥人◎

约莫半个时辰, 膳桌上摆了几道清粥小菜。

周瑄俯身,见谢锳仍闭着眼眸,只在自己靠近时睫毛微颤,呼吸变缓, 不禁轻笑, 给她把黏湿的发丝理到耳后。

她出了汗,脸色愈发白腻, 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捏住被沿, 方才她睡迷糊了,睁开眼便说饿, 肚子也跟着咕噜直响。

呢喃的嗓音像幼时那般好听,退了热, 有种令人疼惜的乖巧感, 眼神没有戒备, 全然依赖的看着他, 茫茫然,又不知所措。

这会儿醒透了, 反倒生疏起来,小猫一样窝在被中,看的周瑄心尖发痒, 恨不能抱在怀里肆意亲吻,将她每一处皮肤标占成自己的领属,他忍着, 到底没忍住,凑过去吻住她的唇角, 又不疾不徐移到唇瓣, 使她微仰起头, 然毕竟惦记她在病中,不敢过分亲密,遂草草了事,扶着那纤细的肩膀让她努力呼吸。

“朕抱你过去用膳。”他说着,大掌穿过膝下,将人轻而易举抱在怀里,这些日子她为谢蓉的事劳心伤神,奔波筹谋,自己的身子也不大在意,如今上手才觉出如此纤瘦,周瑄不觉蹙了蹙眉,抬眼与她说道:“明日起每餐都要多吃一碗粥,太瘦了,经不起折腾。”

他没深想,可怀里人一缩,那话便有些变味。

怀里人鸦羽般浓黑的睫毛掀开,眼底如青峰绕云雾,泠泠柔软,细白的手指蜷起来,虚虚覆在他胸口。

他不置可否,甚至配合的诡谲一笑。

承禄安排的膳食清淡味美,谢锳也着实太饿,便低头将碗里的粥悉数喝完,可嘴里总觉得淡而无味,扫眼望去,满桌竟没有一丝肉菜,她抬起头,嗓音因发热而变得软糯:“中贵人,我想吃肉。”

承禄转了下眼珠,看向周瑄。

谢锳也跟着看过去,那人没抬头,径直回拒:“不成,等身子好些再说。”

谢锳皱起眉头,转而面朝他央道:“陛下,我饿,我要吃炙羊肉,蒸羊羹,肉糜蒸蛋。”

她说的理直气壮,鼻音很重,说话间鼻尖发涩,眼眶跟着涌上泪来,仿佛一根神经扯着鼻梁连通眼角,额头跟着一疼,头晕目眩。

承禄在那暗暗琢磨,要不要提醒圣人与谢娘子保持距离,毕竟谢娘子病的厉害,又是高热又是风寒,少不得要过病气给他。

可看圣人一脸强忍笑意,装模作样的正经,承禄又默默咽回去,圣人身子骨强健,轻易不得病,可心情便不一样了,他已经很久没见圣人如此笑过,明明高兴,却还压抑着克制,那唇角快绷不住要抽筋。

罢了,待会儿吩咐人去煮碗姜汤备着。

“朕说了,不行...”

大掌抓住膝盖,用力一握,周瑄没有说完,抬眼瞪向干脆利落的小娘子。

她扶着他的肩,未褪去红晕的腮颊滑腻如玉,就在方才,她弯腰啄在周瑄左脸,羽毛一样轻柔,湿漉漉的却像烧灼着皮肤,周瑄略微僵住,然面上神情不变,依旧冷肃的望着她。

“明允,我真的很饿,我要吃肉。”

周瑄不着痕迹的咽了咽嗓子,抬手指在自己唇上,声音微哑:“亲这儿。”

谢锳当即凑过嘴巴,蜻蜓点水的碰了一碰,复又坐回位子,抬头与承禄说道:“中贵人,有劳你了,炙羊肉多撒点胡椒,我喜欢。”

等那炙子从外头搬进来时,趴在案面的人嗅到香味,舔着唇坐直身体。

周瑄不觉好笑,年少在书院,何琼之偶尔会在冬日炙羊肉,他腌肉手艺好,炙肉更好,放进盘中的羊肉肥而不腻,没有一丝腥膻味,那会儿还时常调侃,道往后大朝会,便让何琼之去御前炙羊肉,比尚食局的大师傅做的还要好。

时日飞快,眨眼三人已不是当初那般模样。

他切了一盘,仔细撒好胡椒粉,推到谢锳面前,“细嚼慢咽,也不要吃多了。”

谢锳点头,她浑身没力气,嘴里也淡,醒来后便异常的饿,只想吃肉,吃点有味道的肉。

不知不觉,切成小块的炙羊肉全都入肚,她喝了盏梨汤,眼巴巴看着炙子上滋啦响的羊肉,扭头又去看周瑄。

于是,带着胡椒羊肉味的吻再度袭来,周瑄嘴角,立时泛起油光。

他舔了下,点头又道:“再吃一小块。”

承禄只看不说话,端来腌好的羊肉已经荡然无存,谢娘子业已吃的心满意足,摸了一盏茶漱口。

薄雾笼着楹窗,打落淡淡的皙白,谢锳钻回被窝,侧身朝内躺好。

估摸着时辰,周瑄该更衣洗漱准备上朝听政了。

身边陷下一块儿,紧接着一只手搭在她腰间,掌腹朝里,覆在她肚子上揉了揉,“朕打算,召厚朴回京过年。”

下颌压在她肩膀,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脸上:“谢锳,就这样吧。”

他曾不甘心,想过得到更多,谢锳的身心,他全都想要,不可理喻的控制欲,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偏执疯狂,即便经历三年疆场厮杀,对谢锳的欲/望也只增不减,即便握在手里,他也终日惶惶,因为这拥有太不真实。

不似年少,只一腔热血,满腹真心。

现在的他们,从里到外都在算计。

他算计她是否死心塌地的信任,她算计他究竟爱有几分。

他想织一张网子,牢牢锁住她,困住她,再不用疑心疑鬼,担心她转头喜欢上旁人,将他再弃一回。

她则无时无刻不知晓自己的目的,为了达成所愿不惜低头恭敬,温柔小意,她那三分真七分假的喜欢里,处处可见退路,处处可选逃避。

永远不会付诸全部的心力,永远惦记着若回头,该当如何,她打算的周到,这种周到令想呵护她的男人感到心寒后怕。

越是想征服,挫败感越强。

周瑄环住她,掌中人轻柔纤细,仿佛水一般的温顺,他兀自沉下身去,将人箍的更用力些。

临近年关的喜气,宫中虽不比坊间,可随处可见的红灯笼红彩绸已经着手布置,晨起时还有人送来红珊瑚盆景,令附一对红漆雕花匣子。

白露抱着来到谢锳面前,放在案上。

寒露惊了声,忙又抱起来,“我剪得窗花都要压坏了。”说罢挪到对面小几上,低头将剪好的窗花拾起,举到半空笑道:“娘子,好看么?”

寒露手巧,坐在绣墩上剪了半天,好些个栩栩如生的小兽浮现面前,玲珑的兔儿,威猛的虎,盘旋怒吼的龙,憨态可掬的猪。

“好看,快贴到窗牖上。”

她捏了一张伏在窗沿,映着明晃晃的纸,那红变得愈发喜庆。

“哎呀,娘子,匣子里是一对观音送子。”白露怕摔坏,不敢捧出来,只瞪大眼睛叫道,“陛下送的,娘子准备摆在哪里?”

不知怎的,谢锳霎时想起两人被劫时,自腰间掉落的求子福,云彦给她画的观音抱子像,恰好就被周瑄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