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明允,救我!◎

雨势渐大, 空气里浮荡着黏腻的水雾。

谢锳唤他“阿兄”,而后便觉得异常难堪低下头去,她稳下呼吸,再抬起来, 谢楚还是一动不动站在檐下, 半边身子湿透,他像是毫无察觉, 目光忽然落到谢锳的颈项, 神色隐隐蕴出激动。

他捏起拳,胸口因为呼吸而剧烈起伏, 像快要喘不过气,越来越急, 濒临极点又倏地坠入低谷。

谢楚开口, 声音晦涩:“又是为了我。”

谢锳摇头, 几乎立时否认:“不是,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缘故。”

风雨吹起两人的衣裳, 谢锳走上前,把他往屋檐下拉来,“阿兄怎么找到这儿的?你不是在太极宫查案吗?”

她掏出绢帕, 给谢楚擦拭面额上的水痕,又想起什么,抬手拢好披风领子, 见那人垂下眼皮,向来挺拔的腰背微微曲起, 便知他都看到了。

他今日戴着谢锳绣的护膊, 勒紧的手腕青筋暴露, 沉了一瞬,他望向谢锳:“承香殿的案子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我进宫,是因为麟德殿筵席,圣人设宴犒赏,又亲自题匾赠与王家,封王家三郎为上柱国,其女王二娘为郡主。”

“王家护驾有功,又是圣人外祖父一脉,于情于理也该得此封赏。”谢锳自然知道王家根基,平衡朝堂的同时,圣人势必要拉拢与威慑并行而进。

谢楚看着她,低声又道:“那你应当也听过圣人要封王二娘为皇后的传言。”

“听过。”

也是迟早的事。

“那你,为何还要搬进宫里,你可知你这样做是在委屈自己,你说不是为了我,我倒想一头撞死在廊柱上,省的你再做蠢事,搭上自己一辈子。

十一娘,你糊涂!”

压低的声音透出痛苦,谢楚五内俱焚,恨不能一拳捶死自己。

谢锳余光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婢,侧身挡住她们视线,冲谢楚小声道:“阿兄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方才我听见有人传,珠镜殿住着一位贵人,我怕是你,便借口离席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谢锳皱了皱眉,流言传的越快越广,对她来说便愈加危险。

就像催促王家尽快铲除肉中刺,她不知道是谁在散播,是谁故意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但她明白,自己处境委实不妙。

谢楚给她捋了捋额发,趁机凑在她耳畔说道:“我帮你离开这儿。”

谢锳急的连连摇头,谢楚本身自顾不暇,即便现在大理寺任职,仍有不少眼睛盯着,此事断断不能让他沾手。

一道幽芒自不远处袭来,谢锳打了个冷颤,慌忙往前一步,抱住谢楚的腰,将脸藏在他怀里。

谢楚摸摸她的脑袋,听见谢锳极低的开口:“阿兄,我已有办法离开,待时机成熟,我会给你递信,但是在此之前,你切莫插手,切记!”

怕他不答应,谢锳抱得更紧,连呼吸都因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可渐急渐热。

谢楚半信半疑,终是点了点头,嗯道:“ 好。”

谢锳松了口气,抬眼,一袭绣团龙纹绯袍出现在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伞骨,目光郁沉,穿过重重雨雾直直盯了过来。

谢锳推开谢楚,往后站定,随后福礼道:“陛下。”

谢楚转身,看见站在雨中神色不明的圣人,他深吸了口气,拱手做礼。

楹窗悉数合上,珠帘被撞的泠泠作响。

谢锳还穿着披风,湿哒哒的边角不断滴水,她面色微红,眼角也有些湿意,对上周瑄,神色与方才谢楚离开一样沉静。

“谢四郎同你说过什么?”周瑄眉眼阴郁,手指叩在案面轻敲。

谢锳温声回他:“他也只是听了传言担心我,特意过来看看,没旁的话。”

“传言?”周瑄笑,“哪种传言。”

“陛下要立王二姑娘为皇后的传言,还有金屋藏娇的传言。”她说的平静,仿佛全不在意。

“他怎么就留你住下了?”

谢锳垂眸不语,殿内皆是风声雨声,还有两日彼此对峙的呼吸声。

“我跟他说,是我自愿搬进来的,因为我对陛下,余情未了,哪怕无名无分躲在珠镜殿,我也甘之如饴。”

周瑄看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忍不住蹙眉轻笑。

“你的情意虚假且廉价,张口即来。”

“朕有点累,陪朕躺会儿。”

他喝了好些酒,呼吸间有浓烈的酒气,熏得谢锳几欲呕吐。

她想爬起来,又被他箍在怀里,像怕她再度逃跑,便抬腿将其压在身下,埋头,嗅着那淡淡的桂花气。

谢锳头皮发麻,僵着身体陪他躺着,耳畔若有似无的喷吐让她十分不适,.等了良久,他终于睡着,只是双手一直抱着她,交握在腰间。

“十一娘...”

他似说了声梦话,谢锳扭头,望见他黑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唇舔了舔,哼唧:“朕不会立她当皇后,十一娘。”

谢锳犹疑着,试探唤他:“陛下,你喝水吗?”

那人不吭声,睡得昏沉。

谢锳好容易从他手里出来,想下床,又折返回去,她趴在枕边,秀气的鼻梁满是汗,“你是我兄长吗?”

问完,心脏扑通扑通跳的直往喉咙窜,谢锳紧张的瞪圆眼睛,屏住呼吸,目光盯着那嘴唇不敢挪开。

半晌,那人呼呼大睡,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谢锳略显失望,趿鞋下床,转身整理帘帷的时候,听见他嘟囔了一声。

“不..不是。”

谢锳怔住,捏着薄纱的手慢慢攥白,无数画面山呼海啸一般蜂拥而来,瞬间挤满她的胸腔,她晃了下身形,随后慢慢踱步出去。

帘帷落下,本已酣畅深睡的眼睛,陡然睁开。

一派清明。

许是因为周瑄数日不至,珠镜殿内气氛好了很多。

谢锳吃食上增进不少,每日用完还会吃些瓜果,然后便在院里四处溜达,当做消食,她日常规律起来,气色也逐渐红润通透,明亮的眼睛散发着光彩,气力也比在长乐坊时健硕。

周瑄昨夜过来,说起王皇后在世时居住的淑景殿,近日来总传出闹鬼的消息,尤其每逢下雨阴天,宫婢内监听见好几回,消息传开,守在太极宫的老人便人心惶惶,故而周瑄准备亲自去趟大慈恩寺,做场法事消灾祈福。

换做旁人还好,可这事放在周瑄身上,总是说不出的诡异。

周瑄不信鬼神,更不信所谓的法事祈福,否则搬到蓬莱宫后,用作道观的大福殿和三清殿不至于闲置起来。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白露和寒露。

两个人叽叽喳喳收拾了好些物件,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终于能见天日,欢笑不断,走路都轻快起来。

白露咬着青州进贡的蜜桃,舌尖甜丝丝的:“陛下带娘子同去,是不是要给娘子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