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生闷气

所有人顿时都朝季别云围去,少年什么也不顾,直直穿过庭院,坐在了门前台阶上。双手拄着那柄长刀,盯着地面不动,似乎有谁将他惹到了似的,那眼神像是在杀无形的人。

气氛有些令人生寒,最后还是徐阳先开口,问道:“怎么自个儿回来了?”

季别云开始扯身上的铠甲,不耐烦地胡乱扔到一边地上,答道:“跑到一半,突然觉得去了也帮不上忙,就回来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气什么。

明明听到那消息的那一刻,他满心只想要飞奔直悬清寺,赶到观尘身边。然而等他听见路上人们的议论,左一个陛下已起驾右一个贤亲王也赶了过去,就觉得自己很是没用。

他去了又如何呢?恐怕都无法见上观尘一面,更别说安慰人了。

季别云眼皮一抬,从众人身上挨个扫了一圈,抬了抬下巴指向卓安平,眼神看着的却是戴丰茂。

“他怎么来了?”

戴丰茂将小崽子一把推了出来,“自己说。”

卓安平一咧嘴角,开口道:“营里无聊,想出来找将军玩。”

只擅离军营一条便够罚的了。

季别云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语气还算平静:“你今年到底几岁了?”

“回将军,马上就十六了。”

方慕之在一旁看得又来气了。说这小孩粗鲁吧,偶尔叫人时还知道用“您”,也知道该如何回季别云的话。但大多数时候,那样子看了真叫人想动手。

“十六,不小了。”季别云视线一转,指了指戴丰茂腰间那把刀,“把那刀拿着,双手举过头顶,到院子正中先站半个时辰。”

卓安平嘴一张,季别云就又补充道:“违抗一次加一刻钟。”

“不是违抗,”小崽子视线瞥向方慕之,“我想要那位哥哥监督我。”

方慕之被那声“哥哥”叫出一身鸡皮疙瘩,眼睛顿时睁大了,扇柄指着那崽子,“你你你……”

“行了,”季别云又开始分配,“难得他想被人管着,辛苦少爷一次,回头我搞一筐桃子送你。”

“我稀罕你那点桃子吗?”方慕之抗议道,“我是客人!你怎么能如此折磨我!”

季别云装作没听见,看向一旁还围着的小厮们,不耐道:“说半天了,不是有桃子吗?在哪儿呢?”

小厮们作鸟兽散,院子里顿时空旷了许多。

季别云站起身来,“徐兄,戴丰茂,你们跟我过来。谷杉月,你也过来。方少爷,你就在檐下阴凉处坐着,我待会儿让人给你沏一壶茶。”

几句话把所有人安排好,少年眉眼含戾地转身朝里面走去。

众人难得看见季别云这副想杀人的模样,不服气的也都把气憋了回去,其余的也一言不发地照做。

季别云拿着刀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下。抬眼一看,两大一小都站在他对面,像是罚站似的。

刚好剩余的石凳还有三个,他招呼三个人都坐下,视线绕了一圈最终先停在了谷杉月身上。

“这几日在宸京还习惯吗?”他问道。

谷杉月点了点头。

小姑娘自从住进季宅,季别云就没看见过对方,也不知谷杉月成日里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如今面对谷杉月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柳风眠,态度也和缓了些,又问:“现在还想去当证人吗?”

谷杉月又点了点头。

季别云顿了顿,“到时候可不止我们三个人盯着你,朝中上下各位官员,说不定还有皇帝,都会看着别人审你,你想好了?”

少女终于开口:“想好了,一直都没变过。”

他点点头,没有想阻拦的意思。

谷杉月年纪虽然小,但心性坚定,主意也大,他没什么劝告的必要。只是等到这场风波结束后,谷杉月的去留是个问题。总不可能一直住在季宅,又不是府上仆人又不是他亲戚,等到谷杉月长大了恐怕对她名声不好。

季别云看了看徐阳与戴丰茂,这两人都有些凝重,但徐阳脸上竟有种慈爱的表情。

他心力交瘁,不想去管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了,转而对谷杉月问道:“事情结束之后,你是要留在京城,还是回充州找你养父母?”

少女如今穿的衣裳寻常了许多,料子算不上好,但整个人清清爽爽,再不见凤玉楼内的哀怨。

“我这几日出去过,街角有一家酒楼在招学徒,女子也可。”谷杉月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我想做厨娘,在宸京立稳脚跟之后把养父母一家接来。”

季别云有些怔愣。

这小姑娘的生命力旺盛到超出他预计,充州曾发生过的那些事,对谷杉月而言似乎并没有成为负担。能放下那些苦痛朝前走,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他有些恍惚,被徐阳抢先开口:“好啊,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那家酒楼看看,给你作保也成。那家酒楼老板人不错的,据说也是位女子,你去那儿再合适不过了。”

季别云发现了,徐阳这人有些父爱泛滥,明明还不到而立之年,这副模样却怎么看怎么像操心小孩的长辈。

再回想起自己从充州回京,尤其是从病中醒来时,徐阳那做派不像是他兄长,反而跟他爹似的。

……他身边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神奇。

“还没说你呢,”他对着徐阳开口,“今日要劳烦你,再抄一些诉状。不必用长绢了,也不必模仿笔迹,就誊抄在纸上,每页纸抄写一段。”

徐阳慈爱的笑意僵在嘴角,“……又要抄多少份?”

季别云不太走心地笑了笑,残忍答道:“多多益善。”

徐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克制不住打人的冲动,却又被理智与礼数束缚了手脚,愤愤地站在那里,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头上喷出火来了。

“多谢徐兄,多谢多谢。”他抱拳,仰起头讨好地看过去,“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满足的,一定答应你。”

徐阳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又坐下。

剩下的就只有戴丰茂了。

前些时日皇帝封赏,戴丰茂也从副尉升至校尉。明明早上那会儿还气势汹汹,这时候却显然有些紧张,眼睛瞟着一旁的花草,喉结不时滚动。

季别云将语气放得极其和善,“你别紧张啊,不是什么坏事。”

戴丰茂一脸狐疑,“……你不是这个语气,兴许我还信些。”

他毫无诚意地笑了笑,开口道:“给我搞一把弓来,要硬弓,今夜就要用。”

“什么?”戴校尉与徐阳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你要弓做什么?”

“管那么多做什么,照做就好了,反正不会害你。”季别云站起身来,拉住徐阳胳膊往屋里拖,“徐兄可不能偷懒,现在就开始抄写吧,我盯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