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7页)

“你好!”温柔却清晰的声音就在我耳旁。乔治娜走过我旁边到对面的位置坐下,我正好转过来。“真的,我必须为迟到彻底地道歉。刚和一位男性朋友看歌剧,结束之前都没办法礼貌地离开。”

“看歌剧?你没告诉我,不该为我离开的,你的同伴会怎么想呢?”

她轻蔑却可爱地翘起嘴唇吹了口气。

“那是我老板的朋友,我真觉得自己是被迫赴约的。我们因为工作认识,关系也该仅止于此。”

“我觉得他未必这么想。”

“好吧,他也许想和我上床,这是实话。但这次我觉得比起发生亲密行为,他更乐于被人看见和年轻漂亮的女人走在一起。”她说话时已经撕开了一块黑面包的皮。“我快饿死了,你点东西了吗?”

“当然没有,我在等你。”

“啊,真是位绅士,至少为装绅士早有准备。现在这样的人也不多了啊。”

我举起手臂,服务员拿来菜单给我们看。她坦率地谈及她的人际关系,让我十分受用,且有勇气在她看菜单时迅速打量她。她穿着一条深蓝近紫的长礼服,头上银色的发饰仔细地将头发挽着一个髻,让她那对可爱的耳朵露了出来,上面银色的耳环坠着两颗非常大的珍珠,我猜很可能是假的。她把白色的长手套折起放在桌面黑天鹅绒钱包上,时不时将左边的耳环拿在拇指和食指间滚来滚去地玩儿。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幅非同寻常的画,同时包含成熟和青春叛逆两种迥异的元素,像是故作不雅。她的胸口是相当可观的雪白肌肤,跟乳沟显露出的陡峭峡谷相得益彰,让我的眼睛停留了过长的一会儿。

“今晚你看起来优雅极了。”她停顿了一下,“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所有棕蓝色眼睛里最美的那双。”她看着菜单,头也不抬地说。

那一刻我的脸很可能红了一下,不过她根本看不见。

“你喝的是什么?”她问。

“茴香酒。”

“多复古啊!真是艺术家的酒。我能叫点儿酒吗?”

“请随意。”她甚至没有要酒单,直接点了一瓶昂贵红酒,名字我听说过。

她用手握住玻璃瓶,咧嘴笑起来,好像那瓶酒是巧克力一样。

酒确实非常棒,浓郁、微辛,带着橡木的香气。她看着我,像在向我征求意见。

“说吧。”

“啊哈哈。你们这些英国男人真是太拘谨了。我在图书馆看到你向我说话的时候,还以为至少还有一个不那么典型的英国男人。但不然,你跟其他人一样正经。”大概我看起来有点儿受伤,她又补了一句,“抱歉,我有点儿醉了,我喝醉后偶尔有点儿粗鲁。”

服务员走回来,我们点了两轮牡蛎酱配新鲜鲭鱼,又点了泡芙。

乔治娜清了清嗓子,坐直。“我听说你有某种天赋。”

“啊?”我差点被鲭鱼呛住。她的双眼在精致的浓黑睫毛下凝视着我,神情带着戏谑和狡黠的好奇。

“嗯?”

快要陷入僵局的时候,我妥协了。

“好吧,我不知道你从哪听说什么。也许你根本没有?”

“你猜?当然不是。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她慢慢地用红宝石一样的唇瓣吮着勺子里的牡蛎汁,我幻想自己正吻着它们。

“打仗的时候,我经常发现自己能摆脱甚至躲开麻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种第六感。你信也好,不信也……”

“我信。是参战后才有吗?”

“好吧,从小时候开始。”在继续说之前,我愚蠢地四下看了看。“一般来说我不会承认这件事。”因为刚才滑稽的目光,她和我一下子笑起来。

“可我不是普通路人甲。”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迎上了我的凝视,我几乎以为自己掉进了她张大的瞳孔里。

“来吧,神秘的英伦先生。我们得走了,快点吃完结账。”

“走?走去哪儿?”

“我想跟你沿着河走走,聊会儿天。”

在等服务员找零时,她的手覆上了我放桌面的手,用食指摸着我的婚戒。

“她呢?”

我笑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可能回了我们在讷韦尔附近的房子,也可能在伦敦。”

“你们不像从前一样亲近了吗?”

“是啊。我本以为你会说不再亲近了。”

“大部分法国男人和我见面之前,会拿下它。”

其实我想过,只是试着拿下它时,没能摘下来,所以我决定不再费劲了。

离开咖啡厅,我拿着一瓶香槟,乔治娜拿着剩下的红酒。我们朝塞纳河的南岸走着,她时不时靠着我,失去的平衡感就是喝那瓶酒的代价。

“所以你是学历史的,现在正在一个广告公司里,为一个整天想瞻仰你裙下风光的老板工作?”

“哈!对,你说得很接近了。唯一错的是我为出版商工作,而且我工作时不穿短裙。不过相对的,老板总想一览我衣内乾坤。噢,西奥,你可真是个魔鬼!”她举起瓶子向老板致意,然后畅饮了一大口酒。

我们走到一张熟铁长椅旁,典型的优雅法国样式。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她就像女儿那样靠着我,我用手臂护住她的肩膀。

“唔……其实我觉得有点儿冷。真想不到晚上会变得这么冷,都八月了。”她喝下更多的酒。“噢。八月都快过了。”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塞纳河面的涟漪规律地律动,她问道,“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露丝。”

“露丝。多可爱的名字啊。她是不是非常漂亮?”

“她当然很漂亮。但不是像你这样的漂亮。”

“是吗?我漂亮吗?”她把脸转过来看着我,我很想亲亲那张脸,可我不能。她转开了视线。我不由自主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

“没事。”她说。她把酒瓶提到唇边举了一会儿。“啊。全没了。”

“要我把香槟打开吗?”

“不!先别打开。让我们再走走。”

我们站起来,她踢掉了鞋子,将它们捡起来。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它们多么昂贵。一双镶着银边的无系带高跟鞋,估计得花不少钱。她蹦蹦跳跳地到我前面去了,“来吧,老……你们怎么说的来着,厢型车?”她高声笑起来,像条欢快的小溪。

“火车。老火车!我年纪大了。”

“噢你才没有那么老……”话说了一半她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我。她似乎越过我的肩膀看到了什么东西,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眉头拧紧。她伸出手,我快步走向她,握住她的手,跟在她旁边。我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跟着我,别往后看。”我们走得飞快,在两栋老建筑间左转到了一个交叉路口。“跑,”她低声说,然后我们跑起来。当我们到达了跟河平行的那条大街上,她向右转穿过了马路,光着脚在柏油路上跑,几乎没发出声音。穿过马路之后的某个瞬间,我听到身后回荡的脚步声。我们跑到路的另一边,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些用防水帆布盖着的小堆,白天这里大概是集市。她在这些小堆之间穿梭,然后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走了一段楼梯后到了下一级的另一条街。我们从那往之前吃东西的咖啡馆跑。在我喘不过气时,她一把将我拉进大堂的入口。我们一言不发地等了大概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