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插曲之二(第3/5页)

她不会出卖我,弗朗兹想,永远不会,因为她早就把自己的秘密使命告诉了他。那是在他们第一次疯狂幽会的同一天,二人躲进了一家酒店,对男女情事的热望令他们如饥似渴。于是他们便有了一个不正当的小秘密,在一起偷偷分享着白日梦,想象着私奔、叛逃、拼着命去投奔一片新天地。就连赫斯特——即便她拥有死亡天使一般的能力——也远不如艾丽卡对体制了解得那么透彻:艾丽卡知道她在自己接管的那个小队里真正干的是什么事情,她知道理事会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她知道未来之神其实就是个病态的虚构之物。

但是,当你置身于其他再造者之中时,绝不能让自己去想这些念头。只要你还想活下去,就别这么干。所以弗朗兹强压下痛苦和失落的尖叫,将它层层裹扎起来,深藏在心底。他只能以后再蜷缩着身体拥抱住这份痛苦,只能以后再去舔弄这道流脓的伤口了。现在,他逼着自己用力点点头。

“我很快就会没事的。”他温顺地说,“只是受了些刺激。”如果让他们意识到他和艾丽卡已经爱得有多深……

“很好。”赫斯特像是安心了些。弗朗兹的鼻孔骤然张大,但并未泄露任何心迹。马克斯从他身后飘过,就像个能够致人死命的影子,手中还随随便便地拎着一条脊髓水蛭。

“现在您希望我干什么?”他嘶哑地问道。

“我希望你好好休息,恢复体力。我们要出去旅行了,一把你其余的部下召集起来就出发。”

“旅行——”

“新德累斯顿,乘游艇去。”她板起了面孔,“算是游艇吧——那是一艘旧的海德格尔级护卫舰,武器系统已被拆除,换上了储物舱和铺位。我们能提前赶到新德累斯顿,大概要比你那个逃亡者早八天,她正在一艘班轮上的头等舱里享受旅程呢。我们一到那里就着手挽回局势,解决所有遗留问题,遏制住范内瓦·斯科特督统触发的雪崩。你明白吗?”

“我——”他屈伸着左手,手腕处钻心的疼痛让他喘息起来,“我想,我也搞砸了一些事情。”

“得了。”她带着轻松的友爱之情朝他咧嘴一笑,“在一切结束之前,你还会搞砸更多的事情……”

过了整整一个星期,鲍西娅才抽出时间把弗朗兹搞到手。而对弗朗兹来讲,这段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大部分时间里,他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埋头工作。他太忙了,只想着尽快将手下剩余的特工召集在一起,却没注意到她正向自己投来冷静而又深思熟虑的目光。

事情发生在赫斯特处理掉凯尔盖朗之后。凯尔盖朗如果不是已经出现在灰名单上,那么丢掉目标或许还可以被原谅,甚至即便如此,对他的取舍还能再商量。但他又错上加错,惊动了那个女孩子。小姑娘居然扭转局面,把他锁在了她的豪华舱房里。赫斯特得知事情的经过后,气得火冒三丈,就连受挫之后处于混乱状态中的弗朗兹也被激发出了一种剧痛般的愤怒。

鲍西娅亲自出马,把凯尔盖朗从诺克蒂斯揪了回来。他们把旧护卫舰改装后冒充豪华游艇,飞行了将近一天时间才完成了这次消遣。鲍西娅身穿一件波纹起伏的蓝紫两色丝袍,出现在不幸的凯尔盖朗被拘押的警署。她戴着金色假发和价值连城的宝石,摆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架势,还不时地吃吃发笑,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尽善尽美——她是一位土尔库船王的第二个老婆。弗朗兹、马克斯和萨莫呆板地走在她身后,身穿老式制服、满脸都是富婆手下家庭扈从的高傲神情。当他们带着忐忑不安而又心怀感激的凯尔穿过登船通道来到一扇紧锁的舱门之后,这场历时五千秒的表演才宣告结束。接着鲍西娅就掐住了凯尔盖朗的喉咙。

“你这个杂种!”她嘶嘶叫着,手腕的肌肉勃然暴起,用钢爪一般的双手卡得凯尔盖朗喘不过气来。对于再造者来讲,这种行为完全是一种可怕的侮辱,但没人对凯尔的反应感兴趣。马克斯和萨莫按住他的双臂,任凭他在舱壁上扭动踢打,直到她捏碎了他的喉管。当凯尔不再动弹之后,赫斯特扫视着身边的这个小圈子,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狠狠瞪了弗朗兹一眼。这让弗朗兹浑身发抖,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自己的脖子离那双强壮的手有多近。但随后她稍稍放松了一点,朝他点点头。“他让我蒙羞。”她镇静地说道,“更糟糕的是,他让理事会在别人眼里变成了傻瓜。你也一样。”

“我明白。”他木然应道,而这似乎让她感到很满意。

“萨莫,你负责回收他的神经系统图,然后把尸体丢掉。马克斯,代我向驾驶员致意,告诉她该执行郊狼计划了。伯格曼督统,你跟我来。”说罢,她转身朝通向船员甲板的电梯大步走去。弗朗兹跟在她身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凯尔盖朗同他一起工作已有三年时间,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伙子,这次是他第一次执行外星系任务。他喜欢尽情享受生活,但绝不有意地马虎懒散,而且在他的行为举止之下,似乎总是显出一种严肃的、意识形态方面的寄托感。对于事业、未来之神和再造者的命运,他充满了无需证明的信仰,这时常让弗朗兹感到自己就像个虚伪的骗子。

凯尔盖朗一直尽最大可能在被允许的限度之内享受着生活,就好像他所在的宇宙远比这个现实世界更美好,就好像他工作的时代还处于创世之初。看到他被杀死、被丢弃,弗朗兹只感到自己内心的不足之处受到了最根本的触动。所以他并未提出异议,只得乖乖地跟上赫斯特。她的丝袍瑟瑟作响,在身后留下一缕缕昂贵的花香三萜系化合物和挥发性精油的味道。老式化妆香粉那种淡淡的气息让他鼻子发痒。

保安督统官的舱房要比弗朗兹住的那间鸽笼大些。房内有两把椅子,一张拉盖式书桌,还有一张独立式的折叠床。或许当护卫舰尚未被改装成游艇时,这里曾是舰长室。赫斯特关上门,示意他坐下,但自己依然站着,在桌前不知忙些什么。他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目光。她很美,充满野性,与理事会的风格大相径庭,不过仍令人恐惧,充满了威胁感。她就像一只食肉动物,美丽但致命,而且也不可能表现出另外一副模样。她摘掉假发,将它放在桌上,然后用指尖捋了捋剪得短短的头发。“看来你好像需要喝一杯。”

正在发呆的弗朗兹这才意识到,她递过来了一杯酒。他赶紧接住,自我保护的本能开始起作用。“谢谢。”她又从一只雕花水晶玻璃瓶中为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散发出酒精和骨灰的味道。“这是进口威士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