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报章社论(第4/6页)

斯文加利又啜了一口朗姆酒,这才用无聊又单调的语气开了腔:“白星公司班轮‘罗曼诺夫号’上有两千三百一十八名乘客、六百四十二名乘务人员,还有七十六名轮机和飞行控制人员。十一天后,我们将到达下一个停靠港,那时全船人数可能会增加一名——其实预计应该有两名新生儿,但根据保险公司的统计数据,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这次航程中至少要有一人死亡,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死人。另外,这里还有船上人员的各种亲属及随从,共计三十一人。现在,全船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大多数都处于由抗衰老术延长的成人期,但在所有人当中,有一百一十八人患有青春期前恐惧症,因对成人期过分担心而不胜其苦——他们大多数都是独生子女,或者兄弟姐妹的年龄至少要比自己大二十岁,所以就跟娇生惯养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总得有人哄这帮低能活宝开心,而他们远比真正的成年人更难伺候:廉价的被动式交互游戏可满足不了他们。说实在的——”斯文加利举起杯子朝女招待眨眨眼,“单单应付他们就让我筋疲力尽,而且,我还得应付那些所谓真正的成年人呢。”

弗兰克放下杯子。“对了,活报剧。”他说道,“我老是收到垃圾请柬,让我去看什么该死的表演。是不是你搞的?”

斯文加利显得有点不安。“这可不能怪我。”他说道,“这是公司正式的官方娱乐政策。乘客的思乡病是个能捞钱的大市场,公司要从中尽量榨取最多的利润。想想你自己吧,你是个商务旅行者,可以在旅程中富有成效地利用自己的时间,可你是个特例,并不符合普遍规律,大多数旅行者都无聊得要命,而且没办法改变现状。人们之所以旅行,就为了前往某个目的地,仅此而已。所以说,他们如果能安安稳稳地睡在货仓的透明单人舱里,为什么还要住进昂贵的特等舱,终日无所事事,无聊地熬上好几个星期?住统舱的人被催眠后就是睡觉,不会消耗多少氧气,不会感到无聊,也不会在旅途中买昂贵的饭菜或是花钱找乐子。所以如果公司想从乘客身上榨取最大限度的油水,就只能利用娱乐消遣和新奇玩意儿挣钱。你注意到了吗?这艘船上的娱乐总监比轮机长的级别还要高。还有,公司制定了一个非正式收入的增加目标,要从每位醒着的乘客身上捞回百分之五十的空舱和膳食损失费。”他狡黠地朝弗兰克再次斟上朗姆酒的杯子点点头。“现在的事情都没准儿,说不定我就是个负责保障公司收入的小头头,而我的酒杯里其实是白开水,我来这儿就是要哄你在酒吧里喝个够,直到你出溜到桌子底下,为白星公司的收支账增添更大的荣耀。”

“鬼才信你。”弗兰克说道。三杯劲头刚猛的原桶朗姆酒,再加上分辨胡言乱语的高超本领,让他自信得近乎专断:“你是个他妈的无政府主义者,你喝的下一杯由我埋单,明白吗?”

“噢。”斯文加利叹了口气,“你这是在对我的诚实妄加揣测,而我认识你才五分钟,不过我还是要表示感谢,发自我充满痛苦的肺腑。你是个什么样的博客撰稿人,能随便请人喝这么贵的酒?”

“我是个只想喝得烂醉的博客写手,还得有人陪我一起喝。我写一些最他妈强硬的社论,搜罗让人吃不消的新闻题材。我们所到之处,政客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我老妈总对我说,自己一个人闷头喝酒最要不得,所以我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听从她的忠告。说真的,等你了解我之后,就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我清醒的时候一点心肝都没有。”

“嗯,或许我能帮你。我的心肝和八岁的孩子一样纯洁无瑕,我把自己的全套下水都泡在甲醛罐子里,装进了行李箱。呃,请原谅——如果你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卖给你。”

“不必费心,我早就没救了。”

“那好吧。”

“给我来一杯达利斯克威士忌。”弗兰克说着,朝女招待转过身,“你们这儿有什么雪茄?”

“你要雪茄?”斯文加利问道,“我的刚抽完。”

“没错,雪茄。”酒吧远处的角落里,那帮安分守己、生活纯良的年轻人唱起了一支歌,充满户外气息和节奏感,其中的词句在弗兰克听来好像是某种沿袭自德语的方言。接着那边传来许多啤酒杯相碰的叮当声。斯文加利不由得一惊,他从酒吧呈上的烟盒中拿起两支粗大的哈瓦那雪茄,递给弗兰克一支。“嘿,有火儿吗?”斯文加利耸耸肩,随即捻动了一下手指。火苗冒了出来。

“谢了。”弗兰克先赏鉴般地吸了一口,轻轻瑟缩了一下,接着又吸了一口,“这就好多了。威士忌配雪茄,人生夫复何求?”

“当然还要有别的追求。绝妙的性爱、金钱,还有敌人的死亡。”斯文加利说,“当然不是指现在,还请放心:阅历和正直感都迫使我不得不承认,把飞船生活与性爱、金钱和谋杀搅在一起,一般来讲绝不是好事情。但等我到了新德累斯顿,只要一下船——现在对我来讲,那是这趟巡回演出的终点——我得承认,到时候我可能要好好放纵自己,解决一下当务之急。”

“但愿不是谋杀。”

斯文加利毫无幽默感地咧嘴一笑:“就凭一个丑角演员能干出那种大手笔吗?我要谋杀的只有平淡的生活。”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弗兰克又吸了一口雪茄,接着喷出一股浓浓的蓝色烟雾。他装作没注意到女招待偷偷地戴上了一副鼻塞。“你碰到过莫斯科来的难民吗?”

“嗯。那大概是……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吧?”

“差不多。”弗兰克同意,“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停下来看了看表,“——按照帝国标准时间,大约是四年零九个月之前。”

“嗯。”斯文加利点点头,“是啊,有些偏远的太空站都倒了霉,对吧?我能记得。”他暂且放下了手中的雪茄,“那次把这边的飞行计划全都打乱了。所有飞船都给动员起来,去执行救援任务。一点儿没错。不过,我当时正在摩根星球的飞船起降场,为一个恶毒透顶的马戏团经理工作——那个女人名叫埃莉诺·瑞灵。她有个古怪的观点,认为丑角演员这种工作就是一种不需要任何技巧的简单劳动。她把我们使唤得比牲口还狠,最后我只能从那儿逃出来,靠假证件和现金混到一张船票,离开了那颗行星——因为她拿着一份伪造了我签名的假合同,正打算把我告上法庭。”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我想再来一杯朗姆酒,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