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的大碰撞(第2/3页)

“这俩人一定不会——”

“哎哟,不会什么?仅去年一年,整个爱尔兰自由邦就没有哪天晚上听不到骑车人在车祸中丧生的消息!”

“你是说爱尔兰每年有超过三百个骑车人因相撞而死亡?”

“绝无虚言,太遗憾了。”

“我从不在夜晚骑车。”赫伯·芬看着地上那两个年轻人说,“我走路。”

“可那些该死的自行车还是会把你给撞趴下!”老人说,“管你是骑车还是走路,总有些白痴会拽着你去向死神报道。他们还没等你打声招呼就已经把你轧到车轱辘底下了。哎,我见过些从车祸中死里逃生的人,他们可真是命大啊,有些残疾,有些更糟,一辈子都饱受头痛的折磨。”老人颤抖地闭上双眼,“有时候我真怀疑,不管这悲剧落在谁身上,人类就不该挑战这么危险的出行工具。”

“一年死三百多个人。”美国人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

“除了这些,每两个星期还会增加几千名的‘残疾人’,他们会咒骂着把自行车扔进沼泽地里,发誓再也不骑了,然后去找政府领抚恤金,以过完腿脚不便的后半生。”

“我们难道就干站在这儿聊天吗?”美国人无助地指了指那两个人,“附近有没有医院?”

“在连月亮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赫伯·芬继续说,“在田地里两条腿走路都比在那邪性的路上骑车安全得多!要不是这样,我哪能活到五十来岁。”

“啊……”人群不安地发出一阵躁动。

那位医生感觉自己已经隐瞒消息太久了,发现周围的观众已经慢慢散去,于是迅速挺了挺脊背,呼了一口气,把他们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这里。

“好吧!”

酒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位小伙子——”医生指着其中一位说,“身上有擦伤、撕裂伤,背部疼痛会持续两个礼拜。至于另一位——”医生停下来,满面愁容地看着那位脸色越发苍白的伤者——那人身上红一块青一块,情况显然更加严重——过了半晌才宣布了最终判决:“脑震荡。”

“脑震荡!”

人群在一阵骚动后又重归安静。

“要是能马上把他送到米诺斯诊所,他还有生还的希望。谁愿意开车把他送过去?”

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看着那个美国人。他从一个事不关己的‘外乡客’瞬间变成举足轻重的核心人物,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他脸红了,想起在酒馆门前只停着十七辆自行车和自己那辆汽车,于是飞快地点了点头。

“我们有志愿者了,伙计们!赶快,慢慢把这位年轻的伤者推出去!推到我们这位好朋友的车上!”人们忙不迭地伸手过来扶那位伤员,可美国人突然咳嗽了一声,人群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们看见他把手握在嘴边,像是要说什么话,于是略显惊讶地屏住气。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酒馆里的人就纷纷举起了酒杯。“一路顺利!”

现在就连那个伤势较轻的病员都突然苏醒过来,脸色看上去像块奶酪,不知谁塞给他一个酒杯,旁边不断有人小声问他。“来,孩子,给我们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啊?说话!”

另一位重伤员这时已被抬出酒吧,酒馆里不再吵吵嚷嚷,只有美国人、医生、轻伤员和两个在边上照料他的人还留在屋里。在酒吧门外,人群将这次严重事故较为不幸的一方抬进志愿者的车里。

医生说:“我们把这杯干了吧,您怎么称呼?”

“叫我麦奎尔吧。”美国人说。

“上帝啊,他是爱尔兰裔!”

我不是,美国人暗想,目光麻木地环视酒吧,看着坐在一旁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另一位骑车人,人群很快就会回来对他问东问西;看着血渍斑斑的地板,两辆自行车像坏掉的杂技团道具一样歪歪扭扭地靠在门边;酒馆外浓雾笼罩着黑夜,在等他出去。他听着人们从嗓子里发出各式各样抑扬顿挫的声音,与环境融为一体。不,这位名叫麦奎尔的美国人暗想,我虽然有点儿像,但绝对不是爱尔兰人……

“医生。”他把钱放在吧台上,然后问道,“你们这里经常会发生汽车事故吗?开汽车的人撞到一起之类的?”

“我们这里少有!”医生朝东方轻蔑地点了点下巴,“如果你对那种事情感兴趣,去都柏林就对了!”

医生挽起他的胳膊,就像要告诉他什么足以改变他命运的秘密似的,两人一起走出了酒吧。美国人被医生拽着走,耳中响起医生轻轻的话语声,他发现得使劲平衡自己才能站得住。

“看看这四周,麦奎尔,老实说,你是不是很少来爱尔兰开车?那就听好了!在开往米诺斯的路上,全是大雾一片,你最好把油门一路踩到底!记得要不断按喇叭!为什么?为了把骑车人和牛从道路两侧吓跑!你要是动静小,磨磨蹭蹭地开,估计会有不少连情况都没搞清楚的短命鬼被你轧过去!还有一件事情你得注意:当有汽车靠近时,别开灯!把大灯熄灭,跟对方擦肩而过。那些该死的车灯没帮上司机多少忙,倒是不知道照瞎过多少人的眼睛,害死了多少无辜者。我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就两点:速度要快,有车隐隐出现时熄灭车灯!”

美国人站在门口点了点头。在他身后响起另一位伤者的声音,那人舒服地坐在椅子里,烈酒让他舌头打不过弯来,他思索着,酝酿着,然后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哎,我当时正骑车回家,跟你们一样无忧无虑,加速下坡骑到十字路口那儿——”

另一位重伤者在外边汽车里的后排座椅上小声呻吟,于是医生给了美国人最后一条忠告:“要是你今后晚上需要走夜路,记得一定要戴顶帽子。因为如果你不小心遇上凯利或莫兰家的那群小孩儿,或是别的什么迎面飞奔过来的人,那些人可是打生下来就皮糙肉厚脑袋硬。就算是走路跟他们撞到一起也够危险的。所以你瞧见啦,在爱尔兰,连行人也要遵守交通规范,其中头一条就是走夜路要戴帽子!”

美国人听罢,不假思索地从座椅底下翻出他当天在都柏林买的棕色花呢帽,戴在头上。他将帽檐调正,看着浓雾笼罩下沉沉的夜色。前方的公路空荡荡的,寂静无声,可又似乎没那么寂静。他仿佛在那数百公里绵延起伏的爱尔兰公路上看见了好几千个大雾弥漫的十字路口,路上有一千个头戴花呢帽、系着灰围巾的人影,他们一边开车一边高歌、叫嚷,空气里弥漫着吉尼斯黑啤酒的气味。

他眨了眨眼,人影从他眼前消失了。眼前的公路仍然是空旷的漆黑一片,等着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