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边祝酒(第2/3页)

“闭嘴。”神父礼貌地告诫他们。

“我的上帝,”芬说,“你看到棺材了吗?”

“我们看到了,芬,我们看到了!”所有人都倒吸凉气。

那口棺材缓缓驶来,它打造得很精致,满是金钉子银钉子,但最奇特之处在于打棺材用的木料。

那些木头是酒箱上的木板,是酒盒上的木条,从法国运来,一路磕磕碰碰,只为藏进吉尔戈腾爵士的地窖!

从芬酒吧来的那群男人全都惊呼了起来。他们踮着脚,抓着彼此的胳膊肘。

“你肯定认得那些字,芬,”杜恩小声说,“告诉我们那些酒的名字!”

芬直直望着打造棺材的那些酒箱木板,半晌才发话:“得把我的舌头拉出来,好好捋捋才能读顺溜这些法国话。瞧!那是拉菲·罗斯柴尔德酒庄,1970年。教皇新堡,1968年!那个商标,颠倒着的,哥尔顿酒庄!还有那个,拉拉贡酒庄!这档次,我的上帝,这品质!能躺在烫印着这些商标的木板中间下葬,我死也心甘!”

“可是,”杜恩遐想,“他躺在里面,能读到这些商标吗?”

“拿个袜子把你的臭嘴堵上,”神父小声嘀咕,“后面还有呢!”

如果躺在棺材里的尸体还不足以给太阳遮上一层阴云,接下来抵达葬礼现场的东西则激起了更大的不安,让不停冒汗的男人们浑身油亮亮的。

“这就好比,”杜恩事后回忆说,“有个人滑了一跤,跌进了墓坑,摔断了脚脖子,把整个葬礼都搞砸了!”

送葬队伍的最后一部分,是一串汽车、卡车,胡乱装满了法国酒箱,压队的是一辆高大的吉尼斯黑啤酒厂老式旧马车,一队黑色罩布蒙眼的骄傲白马,浑身冒汗,拉着身后的惊奇之物。

“真是活见鬼了,”芬说,“吉尔戈腾爵士还带来了自己的守灵队!”

“乌拉!”大伙儿叫嚷了起来,“真是个大好人啊。”

“他准知道,今天能让一个嬷嬷春心荡漾,能让一个神父忘乎所以,能让咱们的舌头耷拉到胸口!”

“让开!让车队进来!”

站在小路两边的男人们往后退开。所有的车辆上都载着奇怪的商标,来自法国南部或意大利北部,桶里的酒液激荡,发出潮水拍打堤岸的声音,隆隆地驶进墓地。

“有那么一天,”杜恩小声说,“我们一定要给吉尔戈腾塑一座雕像,他简直就是个哲人!”

“把嘴里的袜子塞紧,”神父说,“现在还言之过早。瞧,来了一个比殡葬人更糟的家伙!”

“还有比这更糟的?”

等最后一辆酒车开进墓地,一个男人大踏步跟了进来。他戴着帽子,外套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衣领竖得很得体,皮鞋亮得简直没道理,胡子抹了腊,冷峻地翘着,一个公文包夹紧在胳膊下,像一个女士包。他的周遭有一股冰窖的气氛,一个刚从雪窟里降世的生物,舌头像冰凌,眼神如同两洼冰封的池塘。

“上帝啊。”芬叫了一声。

“是个律师!”杜恩说。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律师,大踏步穿过人群,如摩西穿越红海,似路易王巡视领地,宛若傲慢小妞漫步皮卡迪里大街:以上比喻,任君挑选。

“这正是吉尔戈腾的律师,”杜恩嘶叫道,“我见过他,他潜行在都柏林街头,就像末日降临。名字倒取得堂堂光光:克莱门特!半个爱尔兰人,十足英国做派。他是最糟糕的!”

“还能比死亡更糟糕?”有人小声说。

“我们,”神父喃喃说道,“很快就能看到了。”

“先生们!”一个声音喊道。

人们转过头。

克莱门特律师站在墓坑边上,拿出夹在胳膊下的公文包,打开抽出一张敲了印章打着绸带的漂亮文件。它漂亮得简直刺目,人们的心猛地往下沉。

“在葬礼开始之前,”他说,“在凯利神父致辞之前,我有一条信息,是吉尔戈腾爵士遗嘱的秘密条款,我现在将大声读出来。”

“我打赌这是第十一条。”神父喃喃说了一句,视线耷拉了下来。

“第十一条究竟是什么东西?”杜恩生气地问。

“何不这样:‘汝等须噤声聆听。’”神父说,“嘘。”

律师开始读打着绸带的文件,他的声音漂浮在夏日热风之上:“我的酒是最棒的……”

“说得没错!”芬说。

“世界上最棒的品牌装满了我的酒窖,基尔库克镇上的人们却并不欣赏这些美酒,而更中意那些劣等货色……”

“谁说的?!”杜恩大嚷一声。

“赶紧把舌头缩回去。”神父低声警告。

“因此,我宣布,”律师读道,脸上露出一副貌似满意的逢迎假笑,“与古老的谚语相反,有些东西其实是可以带进坟墓的。因此,我授意起草并签署了这份秘密条款,附加在我的最后遗嘱之后。我估计本月将是我有生之年的最后一个月,署名,威廉·吉尔戈腾爵士,最后一月,第七日。”

律师停了下来,把文件折起,双眼紧闭站在那儿,等着闪电过后的雷霆之声。

“这是不是意味着,”杜恩畏缩地问道,“爵士想要……”

有人打开了一瓶酒的木塞。

这响动就像一阵齐射,击中了路边的人们。

这是因为,那个好律师站在该死的墓坑边上,用起子拧开了一瓶1973年农庄世家葡萄酒的木塞!

“这就是守灵吗?”杜恩紧张地大笑。

“并不是。”神父哀声说。

克莱门特律师脸上带着一丝夏日的微笑,把酒倒进了墓坑里,酒汩汩倾泻,落在酒箱木板做的棺材上,吉尔戈腾爵士饥渴的骨头正躲在里面。

“住手!他疯了,抢下那瓶酒!别倒了!”

人群炸锅了,仿佛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足球冠军在中场被铲倒。

“等等,我的上帝啊!”

“快!跑去把爵士叫来!”

“蠢货,”芬低声说,“爵士正躺在那个棺材里呢,他的酒正往墓坑里倒!”

人们被这难以置信的巨变震惊了,木然呆望着第一瓶酒被倾泻进神圣的土地中。

克莱门特把空酒瓶递给杜恩,又打开了第二瓶。

“停下,稍等一下!”声音凄厉如审判日的哀号。

发话的正是凯利神父,他踏步上前,充满神圣的权威。

“你是说,”神父脸颊通红,双眼炙热如烈阳,“你打算把所有葡萄酒都倒进吉尔戈腾的墓坑里?”

“这,”律师说,“正是我的打算。”

他开始倒第二瓶,但神父强硬地挡住他的手,把瓶口抬高。“你觉得我们会傻站着,看你做出这等亵渎之举?!”

“你们正在守灵,不加干涉才算得体。”律师又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