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深夜, 殊丽做了一个梦。

沙滩上,一个小女娃正在玩泥巴,突然被一道巨浪卷入海中,殊丽跑过去想将她捞起, 却捞了个空。

小女娃不停地凫水, 却怎么也凫不到沙滩, 嘴里喊着娘亲,慢慢没了声音, 急得殊丽满头是汗。

“撑住!”

随着一声气音,梦中的人儿惊坐起来, 愣愣盯着绣纹锦被。

外侧的男子不见了身影, 不知去了哪里。

殊丽感觉呼吸不畅, 起身推开窗子透气,被卷沙的北风迷了眼睛。视线模糊中, 她瞧见庭院中站着两道身影, 一人穿着墨黑色大氅, 峻拔如寒松, 另一人穿着乳白小裘,清丽如青竹。

是那位骆大小姐。

像是自惭形秽般,殊丽落下了窗, 转身走向食桌,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凉透的茶水刺激肠胃,她捂嘴干呕起来, 手撑桌沿顺了顺呼吸。

梦中的小女娃可可爱爱, 梳着垂髫, 穿着绣有小鸭子的袄裙, 讨喜的很,可她挣扎在海中的样子,那般无助,无助的令人心碎。

殊丽垂下头,摸了摸小腹,一头乌发顺着肩头滑落,搭在了身前,将小脸衬得巴掌大。

身为笼中鸟,是没有自由可言的,肚子里的小娃娃也同样,甚至不被他/她的长辈们接受。

别人的孩子伴着爱意而来,她的孩子要伴着冷眼出生吗?

不,她不允许,她不能让他/她出生。

寝殿外,陈述白瞥了一眼开翕的窗棂,复又看向面前的女子,“你深夜过来,就是为了看一眼朕身边有无枕边人?”

“眼见为实,臣女总要来看看是谁将陛下拽下了云端。”骆岚雯笑了笑,不掩目的,直白坦荡,“这样就安心了。”

不是死心,而是安心,似乎话中有话。

陈述白是何人,一听便窥探出一二,“安心之后,你要做什么?”

“陛下还记得咱们十三年前的约定吗?”

等了一会儿,见陈述白不回答,骆岚雯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陛下要么自己娶我,要么送我个如意郎君。”

陈述白压根不记得与她有什么约定,那会儿一门心思在历练上,从未理会过身后这个跟屁虫,更没听清过她说的话。

那时候,她才四五岁,懂什么婚嫁。

“所以你此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啊,来找陛下兑现承诺。”

说完,她以为陈述白会拒绝亦或是讽刺,可等了半天也没见男人有所回应,不禁暗自摇头,天子虽权力大,但性子太闷。

“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陈述白没再理她,转身走向寝殿,适才瞧见那女人推开窗子,定是瞧见了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想法。

望着陈述白走远,骆岚雯翘起嘴角,瞧瞧,还是那样不近人情。其实,父亲爵位够高了,无需她再锦上添花入宫争宠,可母亲希望她嫁入皇室,成为后宫之主,受人敬仰,这样,能堵住那些暗嘲骆家没有儿子的碎嘴之人。

朝殿外守夜的宫人瞧去,视线落在唇红齿白的冯姬身上,勾了勾手指:“小公公,我刚刚屏退了送我进宫的侍从,这会儿不知要怎么出宫,劳烦带个路。”

冯姬激灵一下,没敢去看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贵人稍等。”

他跟其余宫人交代几句,燃起一盏宫灯,恭敬道:“小奴为您掌灯。”

说着,率先迈开步子,走在女子前头。

骆岚雯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眼眶忽然一热,抬手扇了扇,若无其事地跟在后头。

“小公公可去过金陵?”

“小奴是金陵人氏。”

“巧了,我也是。”

短暂沉默后,冯姬回头笑道:“小奴知道。”

骆岚雯哑然,半晌才问道:“你......还记得我?”

“小奴入宫前,曾在镇国公府做过门侍,自然记得小姐。”

“那你可还记得......”

没等她说完,冯姬快速打断:“其余的,小奴就不记得了。”

骆岚雯一噎,摸了摸香囊里的半块玉佩,迟迟没有掏出来,最后两手空空地垂了下来。

寝殿内,陈述白走到龙床边,见殊丽背朝里睡得正香,有一瞬想将她摇醒,问一问她为何不在意他和别的女子在夜里往来,可见她睡梦中还拢着眉头,于心不忍,悄悄躺在一侧,放下了帷幔。

无人打破这份沉默。

听见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殊丽睁开清凌的杏眼,就那么清醒地躺了一宿。

次日,殊丽考核了一批新来的绣女,便回到耳房等着木桃端来午膳。

木桃进来时,带进一阵寒气,冻得殊丽直打哆嗦。她并不是畏寒的人,刚刚像是极为怕冷似的。

“姑姑,御厨送来的乌鸡汤,说是可以调理身子,还送了烤鸭和小饼,我跟着你可有口福了。”

“瞧把你乐的,跟着我,未必时时有口福。”

木桃打开食盒,摆好一盘盘小菜,又将汤盅和烤鸭端了出来,“跟着姑姑,吃什么我都愿意。”

殊丽揉揉她的脑袋,“可我想让你出宫。”

“怎么又提了?”

殊丽接过筷箸,没有解释,安安静静用完一顿午膳。后半晌,她坐在屋里等来了煜王。

经过陈呦鸣的事,两人又熟络不少,煜王在殊丽面前放下了架子,像个邻家少年一样随意,“遇见什么事了?”

殊丽没提可能怀了身孕的事,只将木桃委托给他,希望他再去御前提一次要人的事,恐担心天子忘了那时的首肯。

煜王有点难为情,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今晚就去。”

殊丽道了声谢,塞给他一张百两银票,“木桃年纪小,刚出宫可能会不适应,还望殿下能够照拂她一段时日,这不是谢礼,而是给她安身立命的本钱。”

感觉事态有些不对,煜王凑近问道:“你惹怒陛下了?”

殊丽笑着摇摇头。

“那你为何急于送木桃出宫?”

“在笼子里呆久了,会失去飞翔的本能,我希望我养大的姑娘可以翱翔在天空。”

当晚,煜王来到御书房,跟陈述白禀报起绮衣卫的情况,见陈述白眉头舒展,面色不差,才道:“陛下觉得绮衣卫组建得如何?”

陈述白眼未抬,“有你一份功劳。”

这是间接承认了绮衣卫喽,煜王趁热打铁道:“那臣弟能跟陛下兑现一下承诺吗?”

陈述白猜到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地问:“说来听听。”

“将尚衣监的木桃送给臣弟。”

“你真喜欢一个小丫头?”

“她十四了,再有一年就及笄了,无论哪户人家,都会在女儿十五岁时相看人家,臣弟觉着正合适。”

陈述白放下御笔,“怎么,想娶她?”

哪儿跟哪儿啊,煜王汗哒哒,可话都说出口,也不能收回了,“若皇室不反对,臣弟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