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噩梦(第3/4页)

骆枳有办法护住自己的人,有办法让简怀逸付出代价。

这说明他连替骆枳复仇的资格都没有。

……

骆钧抬起头,他要开口,却发现任尘白的视线正定在自己身后的某处。

那里什么都没有,这种凝定的注视就油然生出诡异。但任尘白的脸色却已经微微变了。

那种淬了毒的阴郁骤然消失,变成了某种高度紧张的慌乱。

任尘白的视线又开始涣散,被拘束在椅子上的身体却挣扎起来,惶急地盯着他的身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不,我不是又要犯病。”

任尘白盯着他身后,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恨他,不是——不是,我知道我没资格,我是拿他泄愤,我是恨我,别生气……”

他紧张得几近崩溃,骆钧几乎真的要怀疑身后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

什么都没有,只有安静的空气。

视频里的骆枳在做另外的安排。

时间线开始向后延伸,越接近他们所在的时间点,骆枳的视频就录得越专心。

骆枳变得更专心,在录像里状态也更好,甚至有种格外轻松的闲聊似的畅想。

那位远在国外的创始人,骆枳画不出能让他满意的画了。

最后几幅还算满意的画被骆枳收起来,交给了信托方保管。骆枳在视频里交代,如果爷爷忽然想起来问他,就让人按顺序寄一幅画过去。

一定要按顺序,等寄到最后一幅画,刚好是江郎才尽怒而封笔……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改成寄摄影照片了。

也不知道赵岚姐什么时候能从阴影里走出来,要是那时候他还活着,一定要过去一起开香槟庆祝。

要是他不在了,就帮他把礼物送过去。

他其实以前就想送的,如果看到他的名字不会做噩梦、不会再被以前的恐惧抓住,那就一定是彻彻底底走出来了,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姐姐。

今天在网上看到好几个替他说话的人,好高兴啊,追着发红包是不是有点奇怪,以后有机会发首歌吧。

他尽量把歌录得好一点,歌词就感谢相信过他的所有人——他知道一定是有人替自己说过话的。只是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诅咒实在太多了,多到把一切都淹没了。

……要不还是给方航专门留一张卡,拜托他找几个人帮忙,追着发红包吧。

后来的那些视频里,骆枳说的话越来越多,多到好像除了在这里面说话,就没有任何再适合开口的地方。

后来那些视频里渐渐没有了声音。

骆枳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依然在很认真地说。他的身体明显开始出了问题,有时候录到一半就会毫无预兆地摔倒,有时候会忽然忘记自己在说什么,甚至想不起自己在做什么。

“我医院里的那些医生怀疑,他脑子里长了肿块。”任尘白忽然说。

骆钧回过神。

任尘白进入那种谵妄状态的时间非常短,只是几分钟,就又恢复了清醒。

他像是真的在艰难地改,即使他恨骆钧恨到想要把骆钧撕碎,也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只是低着头颓然靠在椅子里。

任尘白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气鸣:“如果不是——”

话只到一半,又被他咽回去。

骆钧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忽然生了病。

如果不是生了病……骆枳是想活下去的。

骆枳是在分配他的那些遗产,可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骆枳的神情,分明就是非常想自己亲自去做这些事。

骆枳是想远远离开所有人,去没人的地方开始新生活的,后来那些视频里他说着说着意识混乱,就会开始聊这件事。

骆枳本来是能走的,他都已经弄到船票了。

是因为他做好的计划被打乱了,没能及时去看医生、没能及时检查出身体的异样。

是因为任尘白毁了他的车,所以他走不远了。

是因为李蔚明的粉丝暴露了他的行踪,是因为骆橙把他堵在了酒店,是因为骆家主放任他被扔在那种地方。是因为那天晚上他们每个人都见过骆枳一次,他们每个人都让骆枳的状况变得更差……

是因为在那场海难里,骆钧忘了自己有个弟弟。

“你想知道我的噩梦?”

任尘白慢慢移动着眼睛,他看向骆钧:“我的噩梦,是如果一开始,我就不存在,他现在是什么样。”

被荀臻从望海别墅带回医院,任尘白就被困在无数场这样的噩梦里。他每晚都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亲手把海螺丢掉,每个白天,这些噩梦又都从四面八方来找他。

他终于不得不去知道这件事。不论他怎么逃、逃到哪,这些噩梦都有办法找到他,逼到他眼前不停地给他看。

……如果他根本就不存在,骆炽会正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骆炽在万人瞩目的高台上开演唱会灯牌连成光海。骆炽开着最喜欢的车在宽阔的草原上追风,骆炽把画架放在山间的云海上。

骆炽揽着母亲的胳膊,被母亲捏着耳朵晃一晃,脸就跟着红起来,眼睛却比什么都亮。

他终于知道他毁掉的是什么。

他在那些噩梦里游荡,浑浑噩噩,痛苦得恨不得死过去,却又沉迷地看着幻觉里的骆炽,来忘掉那个更加残忍的真相。

“骆钧。”任尘白盯着眼前的人影,“你把我叫醒了。”

任尘白问:“我怎么感谢你?”

他在骆钧的手里看到死亡证明,就连那些对他来说最残忍的噩梦也寸寸碎裂。

他的骨头被现实抽出来,一点一点碾碎成粉末。

他终于只能被关在这家精神病院里,清醒着看所有的噩梦,也看被他亲手毁掉的现实。

骆枳再也不会回来了。

骆钧被浓浓寒意裹住,他想要摇头,想立刻逃开,却依然动弹不得地定在原地。

“一起醒着做梦吗?”任尘白已经是绝望的死水,脸上却浮起一个冰冷的笑,“如果没有你,如果不是你来做他的哥哥……”

骆钧的喉咙动了动,再度被无形的力道攀上来,慢慢缠住。

他以为凌迟是最痛苦的,原来不是,他想偷窃任尘白的噩梦,可现在他们都不得不醒着去面对这一切。

骆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忽然摔倒下去。他被跑过来的护士和医生围住,他躺在地上手脚冰凉,张开口拼尽全力吸气,却没有任何一丝气流淌进胸口。

四周的空气像是一瞬间被尽数抽净。

一直以来的惩罚,那些折磨和痛苦,似乎都没有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认知来得更叫他绝望。

骆炽曾经是非常想活下去的。

骆炽独自安排着自己死后的事,他在那些视频里谨慎又郑重地反复斟酌,任何一丁点善意都会被骆炽好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