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爆炸(第6/20页)

司马完说:“谢谢。战争确非我们所愿,甚至当一个武器科学家也违反我的本性。我总忘不了美国一个科学家班布里奇的话,他在参与完成了第一颗原子弹的成功爆炸后,痛心疾首地对奥本海默说:现在,我们都是狗娘养的了!”他摇摇头,“可是,总得有人干这种狗娘养的事。”

卡斯皮用力点头,重复道:“我能够理解,非常理解,甚至在道义上对你们的同情更多一些。但战争一旦爆发,以色列势必站在另一方。你们知道的,多年的政治同盟,以色列人对美国的感恩心理,等等。而且,即使没有这些因素,”他盯着司马完,加重语气说,“我们也不能把宝押在注定失败的一方。”

这句话非常刺耳,史林有倒噎一口气的感觉。看看司马完夫妇,他们神色不动。司马完平静地说:“看来你已经预判了战争的输赢。”

卡斯皮的话毫不留情:“我知道这些话很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作为朋友我不得不说。也许这才是替我曾爷爷报恩。这些年中国国力大增,按GDP(以平价购买力计算)来说已经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但你们的军事力量大大滞后。当然,你们也大力发展了不对称战法,在某些领域,比如你主持的电磁脉冲武器就不亚于美国。但这改变不了整体的劣势。我曾接触过一些中国军方人士,他们说,中国14亿民众和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是足以让任何侵略者灭顶的泥潭。我绝对相信这一点,但问题是美国军方也绝对相信这一点!经历了多次局部战争后,他们有足够的精明,是不会陷入这个泥潭的。所以,我估计,这次战争不会以占领土地和消灭有生力量为主,而是远程绞杀战和点穴战,重点破坏你们的石油运输、电力、通信、交通等,直到中国经济被慢慢扼死。这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是2.5次世界大战。”

这是史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后来它成了历史学家公认的名称,虽然并不是基于卡斯皮所说的理由。

司马夫妇沉默着,不作任何表态,但听得很用心。卡斯皮继续说:“坦率地讲,你们大力发展的不对称战法恐怕难以奏效。关键是:即使在这些领域你们也并不占有绝对优势,因而改变不了你们的整体劣势。按我估计,战争中真正能实现的,反倒是对方的不对称战法,即:在信息战、地面战、岸基海战等你们占均势或优势的领域,对方按兵不动;对方将只在远洋打击力量、空中力量和天基打击力量等你们处于绝对劣势的领域,实行远程绞杀和精确点穴。你们对这种战法将毫无办法。”他讥讽地说,“我想起30年前,南斯拉夫战争还未开始时,俄国流传的一句辛酸的俏皮话:万恶的美帝国主义必胜,英雄的南斯拉夫人民必败。马上就要开始的战争很可能就是这句话的翻版。没办法,现在是武器至上的时代。”

司马完平静地听着,点点头:“你的分析很精辟。”

“一定要避免这场战争!请务必把我的话传达到贵国的高层。我算不上虔诚的和平主义者,以色列国是从血与火中建立起来的,我们不会迂腐到反对一切战争,但至少要避免必败的战争。说句我不该说的话吧,即使这场战争实在不可避免,也要尽量推迟,推迟10年、20年,那才符合你们的利益。”

“谢谢你的诤言。我会传达的。”

卡斯皮摇摇头:“你刚才说了班布里奇的自责,我也想起俄国和美国两大枪族的鼻祖,卡拉什尼科夫和斯通纳。两人70多岁时在美国第一次会面,见面时说:我们都是罪人,上帝的两群子孙拿着我俩发明的武器互相残杀。”

司马完叹息着,重复道:“狗娘养的职业。武器科学家就像是令人憎厌的行刑手,偏偏是社会不可缺少的。不过,现在不少国家已经进步了,废除了死刑,也不需要行刑手了。但愿有一天不再需要武器科学家。咱们等着那一天吧。”

私人访问结束后,卡斯皮把他们送回特拉维夫。三个中国人很清楚,卡斯皮实际上是受以色列政府的授意,对他们宣布了非正式的断交。当然,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利益,而且做得很有人情味,很义气。对他们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回到伯塞尔饭店后,史林的心情相当抑郁。他太年轻,虽然对双方的军力一向都有基本的了解,但难免受偏见所蒙蔽。现在,卡斯皮为他们指出了一座阴森森的冰山,它横亘在必走的航线上,正缓慢地、不可阻挡地向这边逼近。它是真实的威胁,不是海市蜃楼。没有任何办法躲开它。

史林也注意地观察着司马夫妇的反应。不知道他们内心如何,至少表面上相当平静。也许他们对卡斯皮的谈话内容并不意外,他们早就认识到形势的危险?晚上洗浴后,史林到司马夫妇住的套房,卓君慧新浴过后正在内室梳妆,对外边大声说:是小史吗?你先和老马聊,我马上就出去。司马完向他点点头,仍自顾翻阅犹太教的《塔木德》法典。法典是英文版的,以色列饭店中经常放有犹太教的典籍,以供客人们翻阅或带走。但司马完的翻阅显得心不在焉,史林想,他原来并非心静如水啊。他坐下来,不服气地说:

“司马老师,今天卡斯皮说得未免太武断。”

司马完淡淡地说:“一家之言罢了。不过,他的分析确实很有见地。”

“那我们怎么办?”

“尽人力听天命吧。”

这个表态未免过于消极。史林心里不太舒服,沉默着。这会儿卓师母走出来说:“明天咱们到魏茨曼研究所去,这恐怕是战前最后一次了。小史,明天你也去。”

史林非常意外,因为过去两次陪司马夫妇来以色列,他们从不提让史林去那个研究所,甚至在闲谈中也从不提它。史林一直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司马夫妇总是小心地捂着那边的一切。今天的态度变化未免太突然。他看看司马完,后者点头认可。卓君慧对丈夫说:“你也去洗浴吧,洗完早点休息,要连着绞两三天脑汁呢。”

司马完嗯了一声,起身去卫生间。史林有点纳闷:她所说的“绞两三天脑汁”是什么意思?按说,在魏茨曼研究所应该是卓师母去绞脑汁吧,那是她的本职工作。卓师母坐到沙发上,和史林聊了一会儿。电话响了,她去接了电话,听见她声音柔柔地说了很久,最后说:

“去吧,我和你爸都尊重你的决定。”

等她放下电话过来,史林发现她神情有些黯然。

“儿子的电话。”她说,“军队在大学征兵,他办了休学,参军了。他说,中国之大,已经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他的很多同学都参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