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爆炸(第5/20页)

史林极为震惊,瞪大眼睛看着洪先生。对方点点头,肯定地说:“没错,确定有异物,是在头部正上方,穿透头盖骨,向下延伸到胼胝体。异物的材质看起来是某种芯片或其他电子元件,我们还没机会确认。”

史林张口结舌。说震惊是太轻了,他可以说是惊骇欲绝。有异物!在一个国宝级的武器科学家脑中!在战争阴云越来越浓的特殊时刻!他觉得,洪先生宣布的事实,就像是阴河里的水,漫地而来,让他不寒而栗。他说:

“你是说他被……”

“对,我们担心他被别人控制,被敌人控制,在他本人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所以……”洪先生摇摇头,没把这句话说完。

史林下意识地轻轻摇头。这事太不可思议,他实在不愿相信。他想劝洪先生再去认真复核,不要把事情搞错。当然,他知道这个想法太幼稚。对一个国宝级的人物,来人又是国安部的重要官员(至少是副局长级别吧),肯定不会贸然行事的。但——脑中有异物!受人控制!这个事实实在太诡异。洪先生问:

“你是否知道,司马先生在魏茨曼研究所接触的是什么人?”

“不清楚,他从不在我面前谈论那边的事,卓师母也不谈。”

“那么,司马先生的行为有没有异常?比如偶然的动作僵硬,表情怔忡,无名烦躁,等等。如果他真受到外来力量的控制,应该会表现出一些异常的。”

史林认真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从来没发现过。”

“那好吧,今天就谈到这儿,以后请你注意观察,但不要紧张,不要在他面前露出什么迹象。现在,既然知道司马脑中有异物,那么一切都已在控制之中了,不会出大娄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史林清楚,这些安慰恐怕言不由衷。他突然问:

“你说是在对他例行体检时发现的,那么上一次的体检是什么时候?”

洪先生看看史林,心想这年轻人确实思维敏捷,糊弄不住的。他叹口气:“是去年二月十号。你猜得对,这个异物可能是去年二月十号以后就植入了,而我们到今年二月才发现。如果是那样,他就有近一年的时间处于我们的控制之外。如果真的……能泄露的军事机密也该泄露完了。”他摇摇头,“不管怎样,我们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这也是对他本人负责。”

到达特拉维夫后,他们照例访问了以色列军事技术公司(IMI),第二天又访问了迪莫纳核研究所。访问中明显能看到战争阴云的影响,以色列同行们虽然还是谈笑自若,但能看出他们内心深处的疏远和提防。毕竟以色列一直是美国的忠实盟国,在即将来临的战争中,以色列不一定会直接参战,但至少是倾向于“自家大哥”的。

史林这几天精神高度紧张。过去的工作访问有司马老师做靠山,这次,那个靠山已经不可信了,他只能自己努力,尽量在最后一次访问中得到一些有用的资料——还要时刻防着自己的同伴,观察他有无异常。不过,他没有发现司马完有任何可疑之处。

卓师母这两天一直陪着他们。她的美貌高雅、雍容大度是有效的润滑剂,让双方人员已经生涩的交往变得融洽一些。那些研究杀人武器的男人们都愿意和她交谈。但史林却心情复杂。在和国安部洪先生的那次谈话中,有一点洪先生避而不提,史林当时也没想到,但随后马上就想到了,那就是:卓师母是否知道丈夫脑袋中的异物。作为夫妻,终日耳鬓厮磨、同床共枕,她应该能发现丈夫脑袋上的异常吧。如果知道——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同谋还是包庇犯?如果不知道——她与之同床共枕的男人竟然是个受他人控制的“机器人”,而她却一无所知!

史林对师母很尊敬,无论是哪种情况,史林觉得都比较恐怖,并为她感到心痛。

第三天正好是犹太新年,即逾越节,司马夫妇的一位老朋友,IMI一位高层主管胡沃德·卡斯皮邀他们三人去他的私人农场玩。卡斯皮20年前曾任以色列军工司司长,因牵涉到对华军售而在美国的压力下被撤职,是一个公认的亲华派。在这样一个相对微妙的时刻,这种邀请显然不是纯粹的私谊。四人乘着卡斯皮的大奔出城。他的私人农场相当远,已经接近加沙了。快中午时到达农场,卡斯皮夫人已经准备好饭菜,笑着说:

“欢迎来到我的农场。能在逾越节招待尊贵的客人,我非常高兴。”

餐桌上堆着烤羊肉、苦菜和未发酵的面包,这是逾越节的传统食品,是为了纪念当年犹太民族逃离埃及。午饭中大家有意识地“不谈国事”,高高兴兴地闲聊着。卡斯皮说:

“今天可以说我是替曾爷爷招待中国客人。1937年他逃到上海,一直住到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那几年的生活是他终生难忘的。”

卡斯皮回忆说,二战中犹太难民成了世界的弃儿,被所有文明国家拒绝,只有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南非、新西兰和中国接纳了一些,其中上海接纳了2.5万人,占所有被接纳难民的一半。日本占领上海后,在1943年把所有犹太难民集中起来,在弄堂口焊上铁栅栏,禁止犹太人出入,甚至完全断绝食品供应。在这一年中,被囚禁的难民完全靠上海市民的“空投”才活了下来。市民们把大饼等食物包好,从邻近的房屋上向弄堂内扔。这些行为完全是自发的,是出于对“可怜人”的怜悯。卡斯皮说:

“我觉得,越是这种自发的下层社会的行为,越是能表现一个民族的品德。那时中国百姓同样是在日本的铁蹄下,日子也很难哪。以色列人永远忘不了在苦难中帮助过他们的人,我和妻子也忘不了。”

他轮番看着三位客人的眼睛,用目光传达着话语之外的东西,那就是:你们看到了我对中国人的感情,那么也该重视一会儿我要说的话。卓君慧笑着说:“说句套话吧:这是应该的,不用感谢。我想如果是中国难民逃到特拉维夫,你们也一样会帮助的。对吧?”

卡斯皮笑道:“听曾爷爷说,那时一些中国民众不知道犹太习俗,还有往隔离区内扔猪肉包子的。当然,在那种极端艰难的情况下,吃一点违反犹太教教规的食物,耶和华也会原谅。”

餐桌上的人都笑起来。

饭后卡斯皮带客人们参观了他的农场,看了无土蔬菜,精确计量的滴灌系统,改良基因的山羊,等等。随后他领客人回到客厅,他夫人斟上咖啡后就退出去。客人们知道,真正的谈话就要开始了。卡斯皮脸色凝重地说:

“恐怕咱们之间的交往不得不中断了。原因你们都知道的:战争,美国的压力。关于战争的正义性我不想多说,各国政治家都有非常雄辩的诠释,但我想倒不如用一个浅显的比喻。这是一场资源之战,就像一群海豹争夺唯一的可以换气的冰窟窿。先来的海豹要求维持旧有秩序,后来的说,你们占了这么久,轮也轮到我们了!谁对?可能后来者的要求多一些正义,但考虑到换气口对先来者同样生死攸关,他们的强占也是可以原谅的。尤其是,如果换气口太小而海豹数目太多,即使达成完全公平的分配办法也不能保证所有海豹的最基本需求,那就只有靠战争来解决了。你们如果最终走进战争,那是为了自己民族的生存,我敬重你们,至少是理解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