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蚯蚓(第2/8页)

“让我爸这么一闹腾,我真没脸去见鲁郁大哥和大嫂。唉,躲不过的,硬着头皮上吧。”

7天前钱老报案时,就是这两个警官接待。钱老身体很硬朗,鹤发童颜,腰板挺得笔直,步伐坚实有力。这副身板儿是长年野外工作练出来的。说话也很流畅,没有老年人惯有的啰唆或打顿,口齿清晰,极富逻辑性。他沉痛地说:当年正是他推荐鲁郁继任这个国家工程的指挥长,这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说是犯罪也不为过——可是,当年的鲁郁确实是一个好苗子!忘我工作、专业精湛,为人厚道。谁能想到,这十年来,即自己退休这十年来,鲁郁完全变了!不是一般的蜕变,而是变成一个阴险的阴谋家,一个恶毒的破坏分子,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彻底毁灭塔克-克拉沙漠改造工程!当年,在他(钱石佛)任指挥长时,工程进展神速,经那些纳米机器“活化”过的沙漠区域飞速扩展。按那个速度,今天应该已经覆盖整个塔克-克拉大沙漠了。但这些年沙漠的活化已经大大放慢,甚至已经活化过的区域也染上了致命的“瘟疫”(只是借用生物学名词)。这种局面是鲁郁有意造成的。

面对这样严重的指控,朱警官非常严肃地听着,小李警官认真做着笔录。两位陪同的家属同样表情严肃,不时点着头。不过,朱警官也在偷偷端详着老人的头部,看能不能找出手术的痕迹。昨天钱夫人已经提前来过,告诉他们,钱老11年前,即临近退休时,患过脑瘤,做过开颅手术。手术后他的头盖骨并非原璧,其中嵌有人造材料,不过蒙在原来的头皮之下。朱警官最终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不由佩服医生的巧夺天工。

钱夫人昨天提前来警局,是来为警方打预防针——不要把她丈夫明天的报案当回事。她说,丈夫自从做了开颅手术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多疑、专横、偏执。现在他每天忙得很哪,兢兢业业,日夜焦劳,四处搜集鲁郁的“罪状”,这已经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她说她和儿子开始尽力劝过老头子,但丝毫不起作用,甚至起了反作用。现在他们只能顺着老头的想法来,比如,明天两人将一本正经地陪同他来报案。否则,如果连他俩也被老头视做异己,这就太可怜了——对老头儿来说太可怜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她难过地说:

“鲁郁那孩子,先是老头的学生,后来是助手,几乎是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我对他完全了解。绝对是个好人,心地厚道,道德高尚,把我俩当爹娘对待。真没想到,老头现在非要跟他过不去,把他定性为阴谋家和罪犯!警官你们说说,罪犯搞破坏都得有作案动机吧,那鲁郁作为工程指挥长,为啥要破坏他自己毕生的心血?受敌国指使?没道理嘛。老头这样胡闹,真让我和儿子恨得牙痒。但没办法啊,他是个病人。你们可别看他外表正常,走路咚咚响,其实是个重病人。俺们只能哄着他,哄到他多咱闭眼为止。”她轻叹一声,“就怕我先闭眼,那时老头儿就更可怜啦。”

“你说塔克-克拉工程现在进展不顺利,出现了大片‘瘟疫’?”

“没错,是这样,但这绝不是鲁郁有意造成的,甚至——不是鲁郁造成的。警官,你懂我的意思吗?也许……”她斟酌着把这句话说完,“这才是老头的病根,但他是无意的,是以‘高尚’的动机来做这件丑恶的事。”

这段话比较晦涩,绕来绕去的,不像钱夫人快人快语的风格。做笔录的小李警官没听明白,抬头看了头头一眼。但朱警官马上明白了,因为钱夫人的眼睛说出了比话语更多的东西。她实际是说:也许,今天工程的病根是在丈夫当政时就种下的,到现在才发展成气候。丈夫在潜意识中想为自己开脱,因而把现任指挥长当成了替罪羊。当然,由于老人大脑有病,这种想法并不明确,而是埋在很深的潜意识之下,就像迁徙兴奋期的大雁或大马哈鱼会不由自主向着某个目的前进,但其实它们并没有清晰的意愿。

蔡玉茹看到朱警官在沉吟,知道自己对丈夫的“指控”同样过于离奇,不容易被外人接受。她狠狠心说:

“有件事我原不想让外人知道,但我想不该对警方隐瞒。你们可知道,老头子的病情发展到什么程度吗?这几年他经常在深夜梦游,一个人反锁到书房里,不知道鼓捣什么东西。梦游能持续两三个小时,但白天问起他,他对夜里的活动一概不知。”她解释说,“是真的不知道,不是装的。因为有一天,白天,他非常恼火地质问我们,谁把他的个人笔记本电脑加了开机密码。我俩都说不知道,儿子帮他鼓捣一会儿,没打开,说明天找个电脑专家来破解。但到晚上,他在梦游中又反锁了书房门,我隔着窗户发现一件怪事:老头子打开电脑,非常顺溜地输进去密码,像往常那样在电脑前鼓捣起来,做得熟门熟路!我这才知道,那个密码肯定是他在梦游中自己设置的。”

“你是说,他只有在夜里,梦游状态下,才能回忆起密码,而白天就忘了?”

“对。匪夷所思吧?但我和儿子观察了很久,确实如此。医生说,老头子是非常严重的分裂人格症。白天,第一人格牢牢压制着第二人格。第二人格努力要突破压制,就在夜里表现为梦游。”

对丈夫做出如此尖锐的剖析,确实非常艰难,但她为了替鲁郁负责,不得不“家丑外扬”。朱警官钦佩这位大义的妇女,连连点头:

“阿姨,我懂你的意思。谢谢你,谢谢你的社会责任心。”

“朱警官,还有一点情况,我想应该让警方知情:关于老头要报案的事。我已经提前告知小鲁了,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唉,打电话给小鲁两口子说这些话时,我真脸红啊。小鲁两口儿倒是尽心尽意地安慰我。”

朱警官也真诚地安慰她:“阿姨你不要难过,我理解你的难处,非常理解。至于案子本身你尽管放心,等明天钱老来报案时,我们会认真对待,认真调查,尽量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当然绝不会冤枉鲁郁先生的,那可是个大人物,国家级工程的指挥长,谁敢拿一些不实之词给他定罪?反正我没这个狗胆,哈哈。”

基地虽然在地下,但通过光纤引进来自然照明,明亮通透,同在地上一样,只是没有地上的酷热。鲁郁老总个子稍矮,貌不惊人,衣着简单,乍看就像一个民工。他虽然已经知道了警方的来意,但面色平静如常,同两位警官握手,同钱小石则是拥抱,还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小钱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