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顾春和东翻西找一阵, 实在找不见尺子,只得作罢。

她没注意,谢景明脚尖一挑, 脚踏旁的尺子轻轻飞起,无声地落在帷幔之下。

地衣有寸许厚, 长长的帷幔坠地,如何能找到?

没有尺子,人们就用手代替, 手完全张开,大拇指和中指的距离就是一拃。

母亲就经常这样给父亲量衣服尺寸。

顾春和循着记忆, 站在谢景明背后,从他手腕处量起, 一拃接一拃,原本看母亲做起来很自然的动作,不知怎的,她的心却有些慌乱。

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为方便量衣,他脱了氅衣,中衣外只罩了件玉色的单衫,腰间用月白腰带一束, 越发显得宽肩窄腰, 腿长臀翘。

他看起来瘦,身上却不是干巴巴的骨头,隔着两层衣服, 都能感觉到肌肉蕴含的蓬勃愈发的力量。

不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甚至跌入过他半裸着的胸膛。

那时候光顾着着慌了, 又羞又怕, 眼睛都不敢睁开, 回想起来,只记得心跳如雷的感觉。

却不像现在,一寸寸抚过他,心中便荡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好像毛茸茸的小猫爪,轻轻在心底最痒的地方挠了一下。

谢景明仍站得稳稳的,乖乖地展开双臂,似乎没发现她的异常。

顾春和突然有种做贼的感觉,心头惴惴的,忙收回手,匆匆记下他的肩宽臂长。又寻了一截红绳,转到他的前面,扎煞着手给他量腰围。

距离这样近,越是尽量避免碰到他,越是不可避免碰触他。

谢景明噗嗤一笑,低着头说:“脸红了。”

脸上热烘烘的,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是红了脸。

顾春和微微偏开头,避开他的气息,“屋里太热了,都怪春燕,明明烧了地龙,偏又摆上熏笼,热得人身上发燥。”

别别扭扭的,总也量不好,倒把她弄得满头大汗。

“离得太远了,胳膊都不绕过来,怎么量?”谢景明忽一拽她。软软的身子撞上硬硬的胸膛,顾春和不禁“哎呦”了声。

隐约听见外间有人走动,几声轻微人语后,脚步声逐渐远去,似是被人拉走了。

看着他脸上得意的笑,被戏弄的感觉油然而生,顾春和斜睨他一眼,报复似的猛然勒紧红绳。

这一下力气不小,差点把摄政王拉个趔趄。

谢景明大笑,“不用拽,你只消动动小手指,我自己就投怀送抱来了。”

“越说越没个正形!”

他总捣乱,量是量不好了,顾春和把红绳往炕上一扔,还是算了,回头问安然拿一件旧衣,比照着做得了。

笑闹一阵,许清过来寻人,“郎主,宫里来人,官家急着找您。”

谢景明忙披上大氅,挑帘出来,“可说了何事?”

许清答道:“北辽同意归还燕山府,但要求岁贡,还要咱们一位公主和亲,不过岁贡的钱少了一半。李公公说,官家似有答应的倾向。”

“燕山府我都快打下来了,用得着他们归还?”谢景明冷笑道,“岁贡也不可能,我没朝他们要赔款就不错了!备马,决不能让官家答应。”

又回头叮嘱顾春和,“晚上我不回来吃了,或许会在宫里过夜,有事你让许远传话。”

说罢急匆匆而去。

他一走,方才还热得熏人的屋子顿时有些冷。

顾春和倚着窗子发了会儿呆,只觉心里空落落的,轻轻叹出口气,回身收拾满炕的衣料。

“姑娘!”春燕跑进来,眼睛瞪得溜圆,“真稀奇,大姑娘想见您,在门房上等着呢。她居然还有脸登王府的门?”

顾春和也是一怔,国公夫人怎么可能放她出门?

“同来的还有谁?”

“其他三位姑娘都没来,老夫人院里的桃枝姐姐陪她来的。”

顾春和沉吟片刻,吩咐道:“请她去花厅,我稍后就到。”

春燕有些犹豫,“我看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不您别见她了,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她走好了。”

“既然是桃枝陪着,那她来肯定是经过老夫人同意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说我也受人家庇护一年多,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顾春和笑着让她放心,“再说了,这是王府,里里外外都是王爷的人,还怕她出幺蛾子?”

蔡娴芷已是走投无路了。

来的路上,她把想好的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自觉没有错漏了,方深吸口气,提脚踏进花厅。

寒冬腊月,开着的花唯有腊梅和水仙,祖母那般喜爱插花的人,屋里也只摆着这两样而已。

可这个花厅,竟摆着各色芍药,林林总总的,数十盆之多,刚进来便闻到沁人的花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便见花团锦簇当中坐着一人,愣是压住了满屋子艳丽的芍药。

顾春和又变美了几分!

真是同人不同命,昔日寄人篱下,处处围着她转的小跟屁虫,居然高坐首位,见她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起身迎接。

蔡娴芷强咽下满口的酸涩,脊梁挺得直直的,努力不让自己的气势落了下风。

顾春和蓦地生出一股微妙感,她这幅样子,自己恍惚见过。是了,先前寄居国公府,两人一同给国公夫人请安时,她便是这般神态。

此时再看她,已瞧出几分外强中干了。

顾春和不欲和她多谈,直接开门见山问话,“你找我什么事?”

蔡娴芷笑了笑,“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我是来帮你解决难题的。”

顾春和暗暗挑眉,只笑不说话。

她不接茬,蔡娴芷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听说舅舅近来因和谈一事焦头烂额,苦于找不到和亲的人选,一直拖着不给北辽答复。现在不止北辽使臣,连官家和老相国他们都对舅舅不满意了,想要换个和谈的人呢。”

“空穴来风,不值得相信。”

蔡娴芷一怔,“事关舅舅,你就一点也不上心?”

“换个人或许我会听两句,你……”顾春和笑着摇摇头,看了看墙角的壶漏,“我很忙,若你没别的话,就请自便吧。”

说着就要走。

准备的话统统没派上用场,蔡娴芷急了,“别走,我还没说完。”

顾春和重新坐了回来。

蔡娴芷嘴唇咬得发白,几次张口都没说出来,因见顾春和等得有些不耐,生恐她不管不顾走了,一横心,道:“请你转告舅舅,我、我自请和亲。”

顾春和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蔡娴芷高高抬着下巴,“和亲,去北辽,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她说得很笃定,眼圈却慢慢红了。

“老夫人知道吗?”

蔡娴芷不答。

“那便是不知道了。”顾春和叹口气,“大姑娘,北辽苦寒,你去了不会习惯那里的生活。习俗更与大周炯然不同。我听爹爹说,他们把女人看做可继承的资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咱们遵守的伦理道德,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