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泵(第2/11页)

我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儿,想等她发泄完毕,考虑着要不要拿出我的耳机虫,听点儿真正的野郎音乐,但我不想耗尽电池,因为好用的电池很难找。再说,在她痛哭流涕的时候缩头躲开似乎也不太厚道。所以我只好干坐在那里听她哭。到最后,我终于醒过神来,在她旁边的地上坐下,抱住她,让她哭个痛快。

她总算不哭了,开始擦眼泪,“对不起,我会记住的。”

她想必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所以换上更坚决的语气说:“真的,我保证。”她拿小睡衣的肩头擦擦鼻子,“我一定难看死了。”

她面孔浮肿,眼睛通红,鼻涕呼啦的。我说:“挺好的。漂亮,你看起来挺漂亮。”

“骗子。”她笑了,然后摇摇头,“我不是存心要失态成那样的。那平底锅……”她又摇摇头,“多半犯经前综合征了。”

“没吃‘雌舒宁’?”

“我不想瞎折腾自己的荷尔蒙。你想,万一要是……”她再次摇头,“我总想说不定这次就行了,可是……”她耸耸肩,“别在意,我真是一团糟。”她靠在我身上,沉默片刻。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我只是还抱着希望。”她最后这么说。

我爱抚着她的头发,“要发生的迟早会发生,咱们保持乐观就行了。”

“当然。成事在天,我知道的。我只是抱着希望而已。”

“米库和加布花了三年时间。咱们才努力了多久?六个月?”

“到下下个月就一年了。”她停了一下,然后说,“莉奇和珠儿却流产了。”

“在担心流产之前,咱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我松开她,又在各个柜子里翻找咖啡包。这次我花了点儿时间摇晃。咖啡自行加热,我撕开包装,喝了一小口。不如煮的好喝——我在跳蚤市场给麦琪买了个小咖啡壶,她本可以用煤气炉煮咖啡——但总比被炸成碎片强得多。

麦琪把自己整理妥当,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四处忙活。尽管面孔浮肿,但她穿着那件网纱小睡衣的样子仍旧赏心悦目:裸露的肌肤不少,引人遐思的阴影也不少。

她逮住了我的目光,“干吗笑成那样?”

我耸耸肩,“你穿这件小睡衣很好看。”

“楼下那位女士的遗产甩卖时弄来的,都没怎么穿过。”

我不怀好意地送个眼风过去,“我喜欢。”

她大笑,“现在?昨天晚上、前天晚上你都不行,现在居然有想法了?”

我耸耸肩。

“要那样你会迟到的。”她转身也在橱柜里翻找起来,“要根早餐棒吗?我买培根的时候搞到了一整包。估计生产厂又开工了。”没等我回答,她就丢了一条给我。我伸手抓住,撕掉笑脸图案的铝箔包装,边吃边读成分表。无花果和坚果,然后是一大堆“右旋蚁沙丁胺醇醛”之类的营养添加剂。还不如让“极冻”包装解冻的化学品那么简单明了,但管它的,反正营养成分终归是营养成分,对吧?

麦琪转身端详着我遗弃炉子的地方。晨间炽热的空气吹进窗口,培根每一秒都在变得越来越软,越来越油腻。我觉得大可以拿到楼下去,在人行道上煎而食之。实在不行的话,喂给矬格也行。麦琪撅着嘴。我以为她要就炉子或被浪费的培根发表些什么见解,但一开口却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咱们今天晚上要和诺拉出去喝东西。她想在‘山月桂’聚聚。”

“脓包姑娘?”

“这么说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我把剩下的早餐棒塞进嘴里,“我才觉得不好玩儿呢。我要提醒你们俩,现在的水做什么都不安全。”

她扮个鬼脸,“就你知道得多,反正我什么事儿也没出。我们几个都看过那水,既不发黄,又没有泥沙,也——”

“所以你们跳进去就撒欢儿游泳,结果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古怪的丘疹。多神秘啊。”我喝完第二包咖啡,把口袋和早餐棒的包装纸扔进搅碎机,放水冲掉。再过半个钟头,它们就会在六号泵的肚皮里打旋和溶解了。“你不能因为水看起来透亮就觉得它干净。算你运气好。”我擦干净双手,走到她身边,手指滑上她的臀部。

“是啊,运气好。到现在还没起反应。”

她拍开我的手,“怎么着,以为自己是医生啊?”

“护肤专科……”

“少恶心。我告诉诺拉今晚八点见。咱们去‘山月桂’行吗?”

我耸耸肩,“怕是不行吧。那地方只接待特定顾客。”

“但麦克斯欠你——”她发现我又在使淫邪眼色,就停了嘴,“唉,好吧。”

“你说什么?”

她摇摇头,咧嘴一笑,“经过前几个晚上,我应该高兴才对。”

“就是嘛。”我躬下身亲吻她。

等她终于抽开身,用那双棕色大眼看着我,整个糟糕的早晨霎时间烟消云散。“你会迟到的。”她说。

但她的躯体已经贴了上来,也没有再次拍开我的手。

纽约的夏天是我最不喜欢的时节。热气盘踞在建筑物之间,扼住所有事物的喉咙,而空气干脆就是……停滞。什么味道都能闻见:塑料在滚烫的水泥地面上融化,垃圾在燃烧,有谁在往排水沟里放水,陈尿随之升腾而起;总之就是这么多人挤着住在一起的味道。就仿佛每一幢摩天大楼都是狂欢之后大汗淋漓的酒鬼,筋疲力尽地站在那里,黏糊糊地渗出他们搞过的各种勾当的证据。这让我的哮喘病发若狂。有些日子里,我得喷上三次吸入剂才能出门上班。

夏天只有一个好处,它不是春天,好歹没有由于结冻又解冻而落下的混凝土雨往脑袋上砸落。

我横穿公园,想让两肺暂时远离那些渗出物和恶臭,可惜效果并不显著。上午的热度还在积累阶段,但树木已经露出了灰蒙蒙的疲态,每一片叶子都耷拉着,草坪上散布着大面积的棕色斑块,茵茵绿草在夏天面前败下阵来,状如老狗身上的斑秃。

矬格成群结队出动,躺在草坪上,懒洋洋地沐浴在灰尘和阳光之中,享受着又一个无所事事的夏日。天气把他们引到了室外。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嬉戏:一个个毛发蓬乱,性欲勃发,半点儿心事也没有。

不久之前,有人诉请政府除掉或者至少阉掉他们,但市长出面说他们也有权利。不管怎么说,矬格毕竟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尽管谁也不肯承认。他甚至请警察打那些家伙的时候下手别太狠,这让街头小报很是抓狂了一阵。小报都说市长有个矬格私生子藏在康涅狄格州。但几年过去,人们渐渐习惯了矬格的存在。小报纷纷关门大吉,市长也不再担心他的私生子会惹出什么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