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杀小组(第4/9页)

和那个小孩手中的一模一样。

它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有那么一瞬间,它似乎对我眨巴了一下带着长长黑色睫毛的眼睛。人们明白了她的用意,纷纷大笑并鼓起掌来。巴尼尼等于恐龙,哈哈。

爱丽丝接过恐龙,抓住它的脖子,摆过头顶。所有人再次大笑起来,可是我却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此时我已经倒在了地上,困在由人们双腿构成的闷热丛林中,无法呼吸。

“你确定没问题吗?”

“我确定,没问题。我跟你说了,我没事。”

这是真话,我想。我和爱丽丝坐在候诊室里。虽说我很累,但既没头晕也没其他感觉。昨晚,她把那个恐龙放在床头柜上,与她收藏的装饰着珠宝的小音乐盒排在一起,那个该死的玩意儿整晚都盯着我。直到凌晨四点,我实在无法忍受了,遂将它塞进了床底。可到了早上,爱丽丝又把它找出来放了回去,自此我便无法再逃脱它的目光。

爱丽丝紧拽着我的手。这是家小型的私人回春诊所,精心安装的全息窗口上投射着漂荡在大西洋上的帆船图像。尽管这里的日光是通过反射收集镜照进来的,但仍给人一种开阔通风的感觉。这里不是那种在回春技术专利过期后,出现在都市圈里的大得像怪兽般可怕的公立诊所。比起医保系统覆盖下的诊所,这儿的价钱要稍贵些,但你至少不用与穷得没饭吃的赌徒、瘾君子或是酒鬼们挤在一起排队——那些人虚度着他们无穷生命里的每一天,却仍想维持回春治疗。

护士们雷厉风行,很有效率。很快就轮到爱丽丝躺下,接上了静脉注射袋,我坐到了她的床边,一起看着回春药液注入她的身体。

这就是种清澈的液体。但我总将它想象成绿色泡沫状的培养液,又或许不是绿色,但至少是泡沫状。注入药液时,我总感觉它是泡沫状的。

爱丽丝喘了口气,朝我伸出手,纤细白嫩的手指轻抚着我的大腿。“握住我。”

生命的魔药脉动着注入,充斥着她,奔流在她体内。她轻轻地喘着气,双眼大睁。她没有再看我,而是沉入了身体深处,收回了过去十八个月的生命。无论我自己经历了多少次疗程,可每次目睹他人经历这一切——先被淹没,然后又以比之前更加完整、鲜活的姿态重新浮出表面——总是让我惊讶异常。

爱丽丝的眼神重新聚焦,面露微笑,“哦,上帝,我还是没习惯。”

她试着站起来,却被我扶着坐下,然后我按响了护士铃。取下注射袋后,我将她带到外面的车旁。她重重地倚着我,一边跌跌撞撞,一边抚摸着我。我几乎可以感受到液体在她皮肤下流动,发出嘶嘶声和阵阵鼓动。她爬进车,等我也进去后,她打量了我一番,继而笑道:“真不敢相信这种感觉是那么美妙。”

“返老还童自然是最棒的事。”

“带我回家吧,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按下汽车里的启动按钮,滑出了停车位,驶入离开中央尖塔的磁悬浮轨道。爱丽丝注视着不断从车窗外闪过的城市——那里有一群群购物者与生意人,犹如殉道者与鬼魂。接着我们到达一片开阔地,穿过一条位于丛林上方的高架轨道,继续朝着北边的天使尖塔前进。

“活着太美好了。”她说,“真不懂那么做有什么意义。”

“做什么?”

“放弃回春治疗。”

“若人人都很理智,也就不需要心理学家了。”同样也不需要给注定无法活下去的小孩买什么恐龙玩具了。我不禁咬紧牙。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那些愚蠢的妈妈们。

爱丽丝叹了口气,双手伸到大腿上,拉起裙子给自己做按摩,手指用力地按进肉里。“但没意义就是没意义。这种感觉好极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能放弃回春呢?”

“他们当然是在发疯。他们把自己逼上死路,生下孩子却不知如何照料。他们住在粪坑似的阴暗公寓里,从不外出,浑身恶臭难闻,模样污浊不堪,永远无法再次拥有美好的一切——”我几乎要吼叫起来,于是闭上了嘴。

爱丽丝打量着我,“你还好吧?”

“我很好。”

可我并不好。我很愤怒,那些女人和她们买玩具的愚蠢行径让我气愤;这些无知女人拿玩具逗她们命不久矣的孩子玩,让他们以为自己最终不会化为混合肥料,这让我恼火。“现在别谈工作了,咱们回家吧。”我勉强笑笑,“我今天已经请了假,咱们应该好好利用。”

爱丽丝仍在打量我,我能看出她眼中的疑问。要不是她正处于回春药物带来的亢奋峰值上,她一定会穷追不舍。可她正被自己刚重建好的躯体带来的刺激感紧紧裹住,只能放我一马。她笑着将手指移到我腿上,开始挑逗我。我打开警笛,无视磁悬浮轨道的安全规则,如出膛的子弹般穿梭在通往天使尖塔的堤道上。远处是海上的太阳,身旁是爱丽丝的笑脸与笑声,明亮的空气在四周呼啸。

凌晨三点又有任务传唤。车窗开着,纽芬兰潮湿闷热的空气在外面怒号。爱丽丝想让我回家休息休息,可我办不到,也不想。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绝不想去吃比利时华夫饼的早午餐,或是在客厅地板上亲热,或是去看场电影,又或是……任何事情都不想。

我就是做不到。当我们回到家时,我也做不到。所有事都不对劲,爱丽丝说没关系,正好她需要练习拉琴。

现在我已经有一天多没见到她了。

我一直在当班,任务一个接一个。我已连续工作二十四个小时,全靠“警察助手”药剂和静脉注射的咖啡因支撑。我的帽子、风衣和手上洒满了工作时沾上的血肉残渍。

沿岸的海水水位线较高,浪花不断地击打着防浪堤。前方的煤厂与煤气化厂发出亮光。新任务把我带到了光鲜亮丽的帕罗米诺都市圈。这处楼盘很不错。我们搭乘重载电梯上去后,我闯进了一扇门,彭特尔随后。对于即将面对的情况我们早已心中有数,唯一不知道的只是他们究竟会反抗到哪种程度。

屋里一片喧哗。这次的目标是名年轻漂亮的褐皮肤女人,如果她没有决定生孩子,很可能已经拥有了一个美好人生。一个小孩躺在墙角的盒子里不停尖叫,女人也在尖叫,看样子像是彻底疯了。

当我们走进门时,女人开始朝我们尖叫。盒子里的小孩叫个不停,她也叫个不停。尖叫声好似塞进耳朵孔的一把把螺丝刀,一刻也没消停。彭特尔抓住那女人,试图稳住她,可她和那小孩还是没完没了地尖叫。突然间我喘不上气了,摇摇欲坠。小孩不断地尖叫、尖叫、尖叫着:我的耳朵像是同时被塞进了螺丝刀、玻璃碴和碎冰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