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卖给瓮中人(第2/16页)

“所以,不,利昂,伙计,我不会带你去见我的入瓮人。可我会让你开始朝这个方向发展,如果你在这里很出色,证明了自己,有一天你就可能会见到入瓮人。等你尽了应尽的责任之后。”

利昂已经尽了很多责任——比布劳提甘这只风烛残年的癞蛤蟆一辈子尽的责任都多。可他只是露出微笑,像一只乖乖听话的小虫一样抽了抽鼻子,在心里痛恨自己。“好啊。”

“事情是这样的,咱们这六年来一直在研发面向入瓮人的产品,但无一成功。很多人走进这扇门,踏上你现在的岗位,他们每个人都想了无数点子,可每一个点子都落空了。我们从来没给这些点子做过系统整理,没有给它们归类列表,否则我们就能确定我们已经探索过的领域,以及还有什么空白需要填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利昂。

“你想让我把公司史上所有失败的推销品分类整理。”利昂没有掩饰失望之情。这种活儿是给实习生做的,不是初级业务经理应该操心的。

布劳提甘的两排大马牙敲在一起,发出马一般嘶鸣的笑声,离开了A特的办公室,吸进一口真实世界的无聊空气。前台小姐向利昂发出慈爱关怀的信号。利昂倚向她,她的手指敲击着改装过的安德伍德无声打字机的机械按键,宛如一挺机关枪扫射。他等到她忙完,她又对他露出慈爱的微笑。

“都放在你办公桌上了,利昂——祝你好运。”

***

在利昂看来,延年瓮里长生不死的千万亿富翁面对的问题似乎和照旧生老病死的凡人没什么两样。一旦任何东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3D打印出来,那么所有东西也就都变得几乎一文不值了。没有人需要再发现什么——只要混合重组或者发明创造就行了。然后按下一个按钮,就可以在桌面工场上把它打印出来,如果工序复杂一些,那就交给本地作坊,如果打印机搞不定,还有很多应召手艺人,他们在某个遥远国度有工人,一夜之间就能造好,第二天一早就装在密封的联邦快递盒子里送到你桌上了。

翻阅A特公司档案之后,他发现自己不是唯一持这种思路的人。所有业务经理都想到了一些无法被3D打印的东西的点子——需要专业师傅才能制造的珍奇玩意儿——或者不是3D打印制造出来的东西——古董、仅此一件的珍品、以前的玩赏物件。所有这些点子都在入瓮人那里遭遇淡漠反应,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雇用任何一位师傅,也可以买下整仓库整仓库的古董。

他们向一般的超级富翁提供各种体验:前往太空的船票,捕猎某个珍稀物种最后一只动物的机会,搭乘深海潜水艇前往马里亚纳海沟底,等等。可这帮人在入瓮之前已经有过多次这类体验了。现在这些超级富豪改变了形态,变成了浸在刺鼻溶液中的肉块,一百台巨大的机器在癌症扩散和各种器官衰竭的同时,尽心尽力地维持着他们的生命。在那团管线之间的某个地方,有某个东西,在严格意义上它仍然是一个人,也是一个公司,在很多情况下,也是一个主权国家。

每宗财富的聚集都像一台卓有效率的机器,以一百万种方式与凡人的经济相纠缠。在购买汉堡包、网络服务、电影票、音乐、图书、电子产品、游戏、交通时,你都是在和延年瓮打交道——钱从你的手里转移,经过他们的管线过滤,再被循环回这个世界,落入其他凡人之手。

但是,要想触碰到最集中、最纯粹的钱,可没那么容易。它就像是宇宙大爆炸之初的一种理论上存在的极致密元素,钱在如此集中之时,就不再发挥钱的作用。它如此集中,你撬下一小块来,它便改变了形态。

利昂的诸多前任都精明聪慧。入瓮人就是钱,就是国家,就是延年瓮。他们详尽研究过向这样的人提供服务和产品的空间。谆谆教诲都来自这些失败的尝试——比如利用光线与空气营造出森林效果的点子。

利昂受过良好教育,自然学过多维空间数学。他一直忙着在A特公司失败发明图表上画叉,标出它们的共同点和差异的各个方面。渐渐浮现的图形很容易理解。

他们已经尝试过了一切。

***

布劳提甘的嘶鸣可能是利昂在整个职业生涯中听到过的最侮辱人的声音。

“不,你当然不能知道我们卖给入瓮人的是什么!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所以酬金才那么高。谁也不知道我们卖给入瓮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掌管公司的老太太也不知道。这笔交易的经手人?他多年前就拿钱走人了,那以后谁也没见过他,也没有他的消息。隐名合伙人、优先股、控股权——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只能通过律师找他,这些律师再找另一些律师。据说那些律师要想跟他交流,只能靠写纸条,纸条要留在皮特凯恩岛上一个小墓地的一块墓碑下,然后他们再靠手划小艇来岛上获取他的指示。”

这种夸张让利昂很难受。他在这个职位上才第三天,阳光斑驳、空气清新的伪森林感觉已经像是旧健身包一样充满陈腐气息(其实他桌子底下就有个旧健身包,等着他按时下班去免费健身房的那一天)。布劳提甘比这种夸张更让他厌烦。

“我不是浑蛋,布劳提甘,所以不要把我当成浑蛋一样跟我讲话。你雇我来是为了干活,可你对我只有差遣、调侃和遮遮掩掩。”他竟然不经意间押了韵,不过他就是擅长这种事。“我想知道的是:我明天还有没有那么一个理由要来上班?还是我坐在家里领工资就行了,直到你受不了我白拿钱,把我炒鱿鱼为止?”

这话不完全是由衷的。利昂的工业心理学背景很不错——他在学校是全优,还获得了博士后的邀约,可他对这些东西的兴趣远不如把说服他人的有趣学问应用于实际。他知道布劳提甘是在给他施压,想看他的潜能底限在哪里。广告人最擅长这个——如果你能用甜言蜜语让人渴望某样东西,那你也能哄骗他同样强烈地憎恨某样东西。这就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而已。

布劳提甘假装愤怒,但利昂已经花了三天研究他的话,看得出这种情绪和他的所有其他方面一样虚伪。利昂谨慎地翕动鼻孔,挺起胸,抬起下巴。他将自己的怒火作为商品出售,把它当成薯片、合法的证券、非法的减肥药。布劳提甘也想出售怒气作为应对。利昂坚决不买账。可布劳提甘买账了。

“有个新的。”他密谋般低语道。

“新的什么?”利昂也低语问道。他俩仍然气鼓鼓的,颤抖着用肢体语言传达愤怒,但利昂让自己大脑的另一部分来处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