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的声音(第2/5页)

我大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猫瞟了我一眼,眼神中混杂着同情与鄙夷。然后它把两个主人的腿都蹭了蹭。

“冷静点,”一个主人说,“冷静点。我们现在有四个成员了。”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区分他们:那时小动物已经教会我用气味与外表以外的要素来判断事物。在我的记忆里,主人身体矮壮,是一个头发半灰的中年人。新主人则很年轻,似乎刚成年。他身材纤瘦,长了一张褐色的娃娃脸。主人试图说服我同新主人玩,但我不愿意。这个人的气味太过熟悉,而其他的一切都太过陌生。在我心里,我管他叫假主人。

两个主人一起工作,一起散步,还经常一起聊天,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词语。我很嫉妒。有一次我甚至咬了假主人。作为惩罚,那天晚上我被留在甲板上过夜,即便外面狂风骤雨,而且我害怕打雷。但是,猫似乎与假主人相处得很好。这点也让我愤恨不已。

我还记得两个主人第一次争吵时的情景。

“你为什么这么做?”假主人问。

“你知道原因,”主人说,“你记得的。”他的语气阴沉。“因为必须有人告诉他们,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

“所以,我属于你?”假主人问,“你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不是,”主人说,“你怎么这么问?”

“会有人如此断言的。你搞来了一个基因演算法系统,让它制造一万个有随机变异的你,然后挑出那些符合你理想条件的儿子,只为选中一个能够为你所爱的。你反复运行算法,直到超出设备负荷。然后你把选中的打印出来。这是违法的,你知道。你也知道为什么。”

“量产品们可不是这么想的。再者说这是我的地盘。我是这里唯一的法律。”

“你和量产品们聊得太多了。他们已经不是人类了。”

“你说话的语气就像维克科技公司的公关机器人。”

“我像你。我是你心底的疑虑。你敢肯定你做的事情是对的吗?我可不是匹诺曹,你也不是老木匠杰佩托。”

主人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如果我是呢?”他终于开口,“或许我们需要杰佩托。现在已经没人创造新东西了,更不必说是活的木偶。我年轻时,人们都以为有了不起的东西正在未来等着我们。飞翔于天空的钻石小孩,机器制造的天使。各种奇迹。但就在蓝衣仙女出现前,我们放弃了。”

“我不是你的奇迹。”

“不,你是。”

“你至少该给自己造个女人,”假主人的语调尖如刀刃,“或许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沮丧。”

我并没有听到主人动手,但我感觉到了。假主人哭喊着冲出门,差点被我绊倒。主人注视着他跑开。他的嘴唇翕动,但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想安慰他,于是弄出点响动,可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回到舱室,锁上了门。我挠了挠门,但他没开。我只好跑回甲板,继续找那个球。

***

猫终于找到了主人的房间。

屋里满是头颅。它们飘在空中,没有身体,悬浮在钻石柱子里。我们先前对塔楼的神经系统动了手脚,于是它按照我们的指示执行指令。其中一根柱子开始闪烁。见到钻石后面那张寒青色的面庞,我轻声呼唤,主人,主人。但同时我知道这不是主人,现在还算不上。

猫探出义肢,智能护甲如泡沫般散去。“现在小心,小心点。”我说。猫不满地嘶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朝头颅上喷洒防腐纳米机器人,然后轻轻地放到带有凝胶内衬的背包里。

大墓地的防御系统终于苏醒了,从天而降的猫咪黑客造成的破坏已经差不多修复了。猫奔向逃离路线,又开始争分夺秒。通过传感器链接,我感觉到它猛烈得几乎断音的心跳。

该关灯了。我将眼镜极化成全黑的墨镜,举起高斯发射器,不禁感叹这种俄罗斯制的义肢竟仍然十分柔软。我扣下扳机,怀中的发射器几乎一动未动,只见一道闪光冲入天空。核弹头的威力很小,当量仅有十吨,连正规的钚弹头都比不上,只能算微型铪弹。但这也足以在这陵墓之城的上空升起一颗仅存片刻的小太阳。随之而来的聚焦微波脉冲也足以让这地方暂时与它的居民一样陷入死寂。

强烈的光亮犹如一阵有形的白色狂风,整座山谷像是用明亮的象牙雕刻而成。白噪音在我耳中嘶鸣,听起来就像猫在对我发怒。

***

对我而言,气味不仅是一种感觉,而且也是真实存在的。现在我知道这种理解已经离真相不远了:气味是分子,是分子所代表之物的一部分。

假主人闻起来不对劲。起初我很疑惑:他的气味非常接近神,但又不完全是神,那是堕落之神的气味。

最后,他也真的堕落了。

事情发生时,我正在主人的沙发上睡觉,梦里,小动物正教我乘法表,我被吵醒了。耳畔是光脚在地毯上拖动的声音和沉重的喘气声。

假主人看着我。“好孩子,”他说,“嘘。”我想大叫,可他身上神一般的气味实在太浓烈,我摇了摇尾巴,缓慢而迟疑。假主人挨着我坐下,心不在焉地挠我的耳朵。

“我记得你,”他说,“我知道他为什么把你造出来。你是一段复活的童年回忆。”他笑了,闻起来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友善。“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他叹了口气,起身走进了那个我不允许进入的房间。当时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坏事,于是放声大叫。主人醒了,等假主人回来时,他已等在门口。

“你做了什么?”主人脸色煞白。

假主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你以前做过的那些。犯罪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活受罪?我不属于你。”

“我可以杀了你。”主人的怒火让我害怕得呜咽起来。“我可以告诉他们我就是你,他们会相信我的。”

“没错,”假主人说,“但你不会那么做。”

主人叹了口气。“是的,”他说,“我不会。”

***

我乘着机械蜻蜓飞过冷冻塔,猫早已抵达屋顶,正低声求援。飞机轻轻地降落。尽管我算不上飞行员,但飞机的智能系统可是恶魔的大脑——二十一世纪一位王牌飞行员的大脑非法复制品。猫爬进来,我们立刻以五马赫的速度冲向平流层。狂风爱抚着飞机表面的量子点贴膜。

“干得好。”我摇着尾巴对猫说道。它抬起黄色的吊梢眼看了我一眼,然后在加速凝胶床上蜷成一团。我看了看它身旁的背包。我真的嗅到了一点儿神的气味吗?或者那只是幻觉?

不管怎样,这都足以让我蜷起来美美地沉睡一觉了。多年来,我终于再一次在梦里见到那只球与那个小动物,它们从弹道斜坡背面滑下,来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