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的声音

汉努·拉亚涅米

汉努·拉亚涅米出生于芬兰的上维耶斯卡市。在芬兰国防军服役期间,他担任研究员,后迁居英国,分别在剑桥与爱丁堡取得数学与理学高等学位。在爱丁堡期间,拉亚涅米开始尝试创作科幻小说,并发表了数部作品。他的作品一直保持了较高的水准。一家英国龙头出版商只看了几页打印稿,便同他签约了一套全三本的系列小说。该系列第一部《量子窃贼》2010年一经问世便获得广泛赞誉。目前,第二部《分形王子》及第三部《因果天使》也与读者见面。

人们称拉亚涅米的小说为“后斯特罗斯式”作品。他的书往往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吸收了先前科幻作家在作品中提出的挑战与难题,并急不可耐地探讨下一系列重大问题。他的作品闪耀着智慧的火花,故事植根于可敬而久经考验的元素——勒索、报复、跳脱的情节,以及对《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引用。拉亚涅米在《主人的声音》中提出并解答的问题,是与他同时代的许多人尚未开始思考的。这也是一条英勇的狗与其猫伙伴的故事。

我们要在音乐会开始前盗取主人的头颅。

蓝色的南极夜幕下,古墓地是一片混凝土蘑菇组成的黑暗森林。在冰原石山的险峻南坡上附着一团十分有用的雾气,我们就蜷缩在其中。

猫伸出粉色的舌头清洁自己的身体。它浑身都散发着说不尽的自信气息。

“准备好,”我对它说,“我们可没有一晚上的时间磨蹭。”

它似乎略受冒犯,瞪了我一眼,穿上护甲。量子点面料如同活的油,将它带斑纹的身体包裹住。猫轻声咕噜着,在一块露出冰层的岩石上试了试金刚爪。那声音摩擦着我的牙齿,胃里也仿佛惊起了一群翅膀似利刃的蝴蝶。我看了看死亡之城那道明亮而坚不可摧的防火墙。透过增强现实视镜看去,那堵墙仿佛串联在一起的北极光。

是时候让本大狗来吠几声了。头盔上的激光枪朝靛蓝穹顶投出一纳秒光线:这个量刚好够将一个量子比特送入荒野。然后我们等待。我的尾巴摇动起来,胸中酝酿起一阵低吼。

与计划中的一样,天空下起红色的分形编码。我的增强现实视镜挂了,无法处理那像季风雨一样骤降到古墓地防火墙上的信息洪流。串联的北极光闪了几下便消失了。

“走!”我冲猫大喊,野性的喜悦从心中喷薄而出,那快乐的感觉就像追逐梦中遇见的那只小动物。“就是现在!”

***

猫一跃跳进虚空,盔甲上的双翼展开,它乘着冰冷的风翱翔而下,像一只微笑的中国风筝。

我已经很难记起最初的自己了。那时没有语言,只有声音与气味:金属与海水,海浪有节奏地拍打浮舟。当时世上只有三件完美的事物:我的食碗、球,还有抚在我脖子上的主人的结实手掌。

现在我知道主人当时买下来的是一架陈旧的石油钻塔。刚到那里时,里面散发着刺鼻的石油与化学制品的气味。不过平台上有不少隐秘的空间、暗屋与裂缝,还有一个直升机降落场,主人在那里陪我玩接球。尽管球经常掉进海里,但主人的小虫——小型金属蜻蜓——总会在我接不到的时候把球取回来。

当时主人是我的神。他生气时,声音就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他的气味是神的气味,充斥着整个世界。

在他工作的时候,我就冲海鸥吠叫,或者跟踪猫。我们打过几次架,现在我的鼻子上还有一道浅色的伤疤。不打不相识,后来,钻塔的背阴处归猫,我则统治着甲板与天空:我们就是主人领地里的冥王哈迪斯与太阳神阿波罗。

而到了晚上,当主人看老电影,或用那台发出霍霍声的老旧留声机听唱片时,我们会一起躺在他脚边。有时主人散发着孤独的味道。这时他会让我在他的小舱室里和他睡在一起。我蜷缩在神的味道与融融暖意之中。

那是个很小的世界,但它是我们所知的全部。

主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键盘投射在红木书桌上,他的手指在其上飞舞。每天晚上他都会去那个房间:钻塔上唯一不允许我去的地方。

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梦见那只小动物的。即使是现在,我依然记得它的气味,诱人又费解:像埋好的骨头与奔逃的兔子,让我无法抗拒。

梦里我追着它跑过一片沙滩。小路上有一串细小鲜香的足迹,我沿着它跑过蜿蜒的通道,一路追到茂盛的草丛中。它在我的视线中从未消失超过一秒:那团白毛球始终在我的视野边缘闪现。

一天,它对我说话了。“过来,”它说,“来学。”

小动物居住的岛上到处是容易迷路的地方。我看向那些迷宫般的洞穴和沙土地上的线条,它们便化成一个个单词。周围的气息唱起歌来,是主人那台留声机所唱的歌。小动物教我,我就学。每次醒来,我都在进一步觉醒。后来有一天,我看到猫正用一种新的眼神观察蜘蛛机器人。那时我便知道,它晚上也和我去了同一个地方。

我开始逐渐明白主人开口所说的话。过去那些声音只代表愤怒或高兴,如今则成为神的告谕。他注意到我们的变化,笑了,拨弄我的皮毛。在那之后,他对我们——我和猫——说的话更多了。窗外的海水黑得仿佛石油,在海浪的冲击下,钻塔犹如一枚铃铛在漫漫长夜中作响。主人的声音像一眼幽暗的泉,深邃轻柔。他提起一座岛,那是他的家,一座位于大海中央的小岛。我闻到了苦涩,那是我第一次明白,话语的背后还有更多从未道出的话语。

***

猫完美地赶上了上升气流,它在空中悬了不到一秒,牢牢钳住塔墙。猫的爪尖使智能混凝土墙进入了休眠状态:代码让建筑以为落上去的是一只鸟或者一片被风吹来的雪花。

猫嘶叫着吐口水,腹中的反汇编纳米机器人随即附着在墙上,开始啃噬出一个圆洞。等待像一种酷刑。猫锁定护甲外部的肌肉结构,耐心地悬在那儿。最终,墙上开出一个边缘带锯齿的小口,猫钻了进去。我把增强现实视镜信号切换到猫虹膜上的摄像机,我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它闪电般在通风管内穿行,就像一个躁动不安的杂技演员,不断做着各种加速运动,新陈代谢率也拨到了超速档。我的尾巴下意识地抽搐起来。我们来了,主人。我们来了。

***

假主人来的那天,我把球弄丢了。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我花了一整天嗅遍每个角落,甚至勇敢地闯入黑暗走廊——那是猫在甲板下的领地,但我还是找不到。最后,我饿了,回到舱室。屋里有两个主人,四只手同时抚着我的毛。两个神,一真一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