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友爱,博爱(第2/10页)

“我连想都不愿意想起他,”亚德里安娜说,“他死了。彻底不会再出现了。”

“既然你不想去马扎特兰,那你打算做点什么呢?”本问。

“我没想好,”亚德里安娜说,“某种变化,巨大的变化,我就想到这么多。”

劳伦斯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他边说边拿起大家的空酒杯,“厨房在召唤它的大厨了。”

等到劳伦斯走到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距离,本靠过来对亚德里安娜低声说:“他给咱们准备了生食,因为我有胆固醇问题。生胡萝卜、生西葫芦、生杏仁。一点熟食都没有。”

“真的么。”亚德里安娜说着,眼睛瞥向别处。她从来也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恋人之间的争吵。这种半带埋怨的爱、难以逃脱的亲密,都是她一直也搞不明白的东西。

鸟儿在橙树上鸣叫。本趴在桌上,手指敲打着玛瑙嵌出的一只螃蟹,夕阳照亮了他头发中一绺绺有着铜般光泽的发丝。亚德里安娜透过拱形窗子看到劳伦斯正在把胡萝卜、芹菜和杏仁剁成棕色的糊糊。

“你应该找人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本说,“弄个瓷砖地板,托斯卡纳陶器,还有我们上次去米兰时正流行的红色皮椅。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洗了个痛快澡,获得了重生。”

“不要,”亚德里安娜说,“我喜欢我现在的家。”

“疯狂大血拼一把呢?扔个两万美金。要我说,这才能把你肩上的重担子卸下来。”

亚德里安娜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的购物顾问得花多久才能组装出一个全新的我?”

“听着好像中年危机。”劳伦斯回来了,手里拿着三份素食头盘和三杯矿泉水,“要是你问我的话,找个热辣的拉美小白脸效果比较好。”

劳伦斯递给本一小碗黄色糊糊。本幽怨地看了亚德里安娜一眼。

亚德里安娜突然觉得有点灵魂出窍。这整个晚上就像是为一本装修杂志拍照的布景,一张对页开的舒适花园大照片,她和本还有劳伦斯在里面摆出三人私密晚餐的样子来。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二维的,被喷上颜色,然后再被后期处理成了另外一个不知道是谁但本该在那儿的人、一个充满温暖和信任感的人、一个知道当朋友的老公逼他吃生食的时候应当如何安抚他的人——并不是问题本身有多严重,而是因为他对此很在意。

劳伦斯把手指在糊糊里蘸了一下,又举到本的嘴边。“这是为你好,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家伙。”

本把糊糊舔走了。“我吃了,不是吗?”

劳伦斯伏下身来吻他老公,那是一个温暖而不偷偷摸摸的吻,虽然没有挑逗意味,但饱含爱意。本的眼睛羞怯地向地板看去。

亚德里安娜已不记得她上一次爱一个人爱到对方会来吻她是什么时候了。难道这就是她生活中缺少的东西吗?让恋人用手指把她不想吃的东西喂进嘴里?

那天晚上她乘高速火车回了家。她的翠绿色玄凤鹦鹉福客用愤怒的叫声欢迎她回家。亚德里安娜不在家时,房子会自动喷出她身上的气味,并用她的嗓音对福客唱歌,但这只鸟从来没有被骗到过。

福客是她父亲送给她的三十岁生日礼物。这个品种是设计师将玄凤鹦鹉和金刚鹦鹉的DNA拼接而成的,因此才有鲜艳的绿色羽毛。这只串种鹦鹉不仅价格昂贵,而且神经兮兮的,它对亚德里安娜的爱中掺杂着狂热而偏执的嫉妒心。

“嘘。”亚德里安娜温和地告诫着,让福客落在肩上。她带它上楼到自己的卧室,用手喂它吃小米。福客趾高气扬地在枕头堆中走来走去,黑亮的眼睛中流露出骄傲和怀疑的神情。

亚德里安娜惊奇地发现,到了家她却仍然有灵魂出窍的感觉。她任由自己沉浸在忧伤的幻想中,眼神飘向落地窗外,忘了用手指抚摸福客。它尖声叫着,想要唤起她的注意。

第二天早上,亚德里安娜去见了她的会计。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舞蹈着,就这样施魔法般把信托基金从一个账户转到另一个。她打算做的事要花上一大笔钱,但她的财富会在肥沃的土壤里再度生长,人造钻石、风力电厂和转基因橙子会让她变得更加富有。

机器人技术公司为亚德里安娜做了一次私人展示。销售员把她领进一间覆满黑天鹅绒的房间。墙上和展示桌上有数以百计的身体部件:强壮的手、尖下巴、自行车运动员的大腿,从粗哑到悦耳的各种嗓音从声音盒中播放出来,还有从黝黑到雪白的皮肤小样和各种尺寸的阴茎。

起初,亚德里安娜一想到要用各种碎片组装出一个情人就感到很恐怖,但后来她开始觉得有趣了。难道大家不都是用DNA碎片组装起来,再在母亲的子宫里一个分子一个分子长起来的吗?

她用指甲敲打着一本光滑的宣传册。“它的大脑是可塑的吗?我能叫它变得更顺从,或者更幽默,或者长出脊椎来吗?”

“正是如此。”销售员卖弄着光滑的褐色头发和闪亮的牙齿,他一直咧嘴笑的样子说明,他觉得要是自己魅力足够大,亚德里安娜就会带他回家上床,再给他个百万美元的小费。“随着年龄增长,人类大脑会失去可塑性,这就限制了人类改变自我的程度。我们的产品拥有永久可塑的大脑。它们可以通过调整神经系统中的思维模式来随意改变自己的人格。”

亚德里安娜从他身边走过,手指抚过用一千种头发样本织成的挂毯。

销售员拍了拍一张空白的脸。“它们的大脑是基于各领域天才大脑的深层图像扫描结果综合而成的,伟大的音乐家、著名的情人、一流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

亚德里安娜希望销售员能把嘴闭上。他说得越多,她脑海里盘旋的疑问就越多。“你说动我了,”她打断了他,“我要一个。”

销售员似乎被她的突然决定吓到了。她看得出,他正在脑海里快速翻着台词本,搜寻着被她跳过了好几幕之后的那一页正确台词。“您希望他长什么样子?”他问道。

亚德里安娜耸了耸肩。“它们都会长得很帅,不是吗?”

“我们需要您的具体要求。”

“我没什么具体要求。”

销售员焦急地皱起了眉。他不停变换着两脚重心,好像这样能帮自己恢复镇定似的。亚德里安娜可怜起他来。她在钱包深处翻找着。

“喏,”她把一张父亲的快照放展示桌上,“只要别让它像他就行了。”

既然顾客要求如此宽松,设计团队便恣意发挥了。站在亚德里安娜门前的卢西恩只比她略高一点,跟她一样苗条,四肢光滑瘦削。他的金发中溢出几分银色光泽,半透明的皮肤极为苍白,宛如雪花石膏,可以看到他粉红的血管。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就像是温暖的土壤和碾过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