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侦探与建筑师(第3/4页)

他一时兴起掏出放大镜,结果大吃一惊。放大之后,表面呈现出无穷无尽的复杂性:黑色树叶、尖顶、金字塔,各种形状规整无比的建筑结构,一直精细到分子水平。其材料放大镜居然无法识别,类似所谓的佐酷Q物质,只是密度更大;虽然体积不算大,但这栋房子必定重到极点。隐藏在普通建筑外表之下的不像是建筑,更像是某个无比复杂的机械的一部分,凝固在时间中。

这种东西居然有九个?伊斯多深吸一口气,也许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下一座宫殿离这里只有几百米。伊斯多一路都在沉思,全靠自己的方向感带着他穿过迷宫区。

这一切跟安如有什么关系?他暗想,时间、记忆宫殿、《上帝的威仪》?也许本来就说不通,也许赌王是个疯子。可他的全部本能都在呐喊,告诉他这里面有逻辑,告诉他眼前的一切只是巨大冰山的一角。

旁边的响动吓了他一跳:附近房顶上有人玩滑板。迷宫区有这么几处地方,刚开始建造就被城市的平台移到了位置不佳的地段,工程于是就此停止。这里就是其中之一。眼前的一切都是废弃的半成品,狭窄街道两旁的房屋活像满口烂牙。玩滑板的人在伊斯多眼前化作一团隔弗罗模糊效果。伊斯多加快步子继续前行。

一分钟后,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尾随而至。起先他以为对方是一个人,可等他停下来认真倾听,很快就从回声判断出跟踪者有好几个,像一队士兵一样步调完全一致。他加快脚步,从主街转进一条小巷,却发现巷子另一头恰好因为迷宫区的缓慢漂移而封闭,把这里变成了死胡同。他转过身,眼前出现了四个塞巴斯蒂安。

他们全跟艾洛蒂的男朋友一模一样:十六岁,完美的五官,满头金发;穿的是年轻火星人的最爱:受佐酷风格影响的紧身衣裳。起初他们面无表情,然后所有人同时微笑,嘴唇弯曲成冷酷无情的弧线。

其中一个说:“你好啊,拷贝杀手。”

第二个说:“我们现在认得你了。”

“你本该——”

“——少管闲事。”最后一个做结语。

“带着下界的气味跑来我们的领地,多蠢啊。”

“靠近幕后推手要我们守护的地方,多蠢啊。”

他们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同时迈出一步,齐齐掏出小刀。

伊斯多转身全力开跑,眼睛搜索可供借力的东西,想爬上堵死了小巷的障碍物。

玩滑板的塞巴斯蒂安飞身将他扑倒。他肺里的空气逃之夭夭,两边胳膊肘狠狠砸在人行道上,紧跟着就是鼻子。世界瞬间变成红色。视觉恢复后,他发现自己仰躺在地,四张完美的瓷娃娃脸环绕在上方。他喉咙上抵着个又尖又硬的东西,四肢被牢牢摁住。他赶忙打开自己的隔弗罗,想接通警察默工的紧急信号。但频道似乎很遥远,怎么都抓不住——魂灵儿强盗不知用什么方法阻隔了通讯。

上传触须在他脸上跳舞,活像派对上的蛇形焰火。他想象它们发出了嘶嘶声。咽喉一阵刺痛,一个塞巴斯蒂安扬起小小的注射器。“你的脑子归我们了,拷贝杀手。”他说,“能查出你的模样真是天赐的好运气。看见报纸的报道时我们齐声赞美费德罗夫。现在你就要开始尖叫了,就像我兄弟记忆中的那个巧克力制造师。但愿睿智的始祖把共同盛业的一部分任务交给你,让你成为导弹制导系统,或者龙的食物。”触须的尖端轻触他的头皮,仿佛锐利的电子亲吻。

一个平板而沙哑的声音说:“放开他。”

绅士站在巷子的另一头,正好在伊斯多模糊的视界边缘。一个黑影,外加一抹银色。

“我不乐意。”第一个塞巴斯蒂安说。几根触须从他嘴里冒出来,仿佛一小簇闪亮的蛇,“我正摸着他的大脑呢,臭婆娘,你的巫术功能雾达不到光速吧。”

光。所有塞巴斯蒂安的目光都在绅士身上。伊斯多用意念溶解了包裹窃贼玫瑰的Q气泡。但愿它速度够快,但愿它对他们也有效。他对绅士敞开隔弗罗,让对方能看见自己意识表层的想法。焰火,他朝着义人默想,光。

“说起来,你倒是可以听他尖叫——”

一道闪光,接着是漫长的坠落,坠向黑暗。

过了很久,光回来了。有个软软和和的东西搂着伊斯多。塞巴斯蒂安的脸依然在他视线里闪烁,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脸,映在绅士的面具上。

“别说话,”义人道,“救助马上就到。”伊斯多飘浮在空中,身下垫了个软绵绵的东西,感觉比他自己的床还好。

“让我猜猜,”伊斯多说,“你见过的蠢事里,这次排名第二?”

“算不上。”

“你来得正好。”伊斯多说,“要是昨晚的派对上有你在就好了,肯定也能帮我们一把。”

“我们不可能分布各处。让我猜猜:你这场愚蠢的追逐戏,跟那位名声在外、不请自来的客人有关?”

伊斯多点点头。

“伊斯多,我一直想跟你谈谈。我向你道歉。上次的案子过后,我对你的判断过于……严厉。你有资格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对此我从未怀疑。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必须这样做。你还年轻,生命可以用在别的地方:学习、工作、创造、生活。”

“为什么现在说起这个?”伊斯多闭上眼,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天之内两剂视觉基因武器,真够受的。义人的声音听上去空洞又遥远。

“就因为这个,”义人说,“因为你不停受伤。因为外面有比瓦西列夫更危险的东西。把窃贼留给我们对付,回家去,跟你那个佐酷姑娘和好。生活不只是追踪幽灵和魂灵儿盗版者。”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义人没回答。

但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面颊,然后,突然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前额上,与之相伴的是银面具向旁边滑开的古怪感觉。那碰触如此轻柔光滑,让伊斯多不得不相信阿德里安·吴绅士是个女人的看法。还有香水味,淡淡的松树气息——

“不是命令你非要听我的,”义人说,“只是让你当心点儿。”

他睁开眼,前额依然能感受到那个吻的热度。周围突然一片忙碌喧嚣:复活师和红白色的医疗默工赶到了,但绅士已经离开。有光照进伊斯多眼里,他闭上眼睛。就像焰火,他暗想。而在这个念头之后,在他陷入黑暗之前,他脑中冒出一个问题:

绅士怎么会知道焰火的事?

  1. 十三世纪加泰罗尼亚作家、逻辑学家、神秘学家。也是计算理论的先驱,对莱布尼茨等人有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