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侦探与建筑师(第2/4页)

伊斯多问:“接收的人在哪儿?”

命表师双手一摊,“哪儿都有可能。库扑特并不需要很强的信号,接收方甚至可能在太空里。对了,这小虫子肯定不是本地居民。要我猜的话,我赌索伯诺斯特。”他朝地板上啐了一口,“希望你逮住他们。”

“我也一样。”伊斯多道,“谢谢你。”他环顾商店,玻璃柜台里的命表有种熟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心弦——

一只命表。一个沉甸甸的黄铜表盖。一条银表带。一个词:提贝美斯尼尔——

这段记忆是打哪儿来的?

“你还好吧,孩子?”命表师问。

“嗯,我没事,坐会儿就好。”量子钟表匠给了他一把椅子,伊斯多坐下来,闭上眼,重新检视派对的外记忆。在那儿:就在他跟窃贼说话之后、在窃贼偷走安如的命时之前,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看见了重影。这是当然!如果窃贼用了伊斯多的身份密钥来伪装成伊斯多,那期间创造的外记忆伊斯多自然有访问权限。

“能请你把音乐关小些吗?”

“当然,当然。要不要喝杯水?”

伊斯多揉着太阳穴,仔细筛选记忆,将属于自己的记忆与不该属于自己的记忆分开。他看看他的命表。那是他的命表。还有其他念头:一闪而过的建筑图纸、脸上有疤的美丽女人、翅膀闪烁的蝴蝶飞船。还有情感:傲慢、自信、浮夸。伊斯多怒火中烧。我一定会抓住你。他暗想,等着瞧吧。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睁开眼接过对方递来的水,猛灌一大口。“谢谢你。”他深吸一口气,“还有一个问题,之后我就不再烦你了。你见过这只表吗?”他将刚才那只表的共同记忆传给命表师。

那人琢磨了一会儿,“原物怕是没见过,瞧着倒像老安东尼亚的手艺。她的铺子离这儿两条街,告诉她是贾斯丁让你去的就行。”他朝伊斯多挤挤眼。

“再次感谢,”伊斯多说,“你帮了大忙。”

“别这么说。如今很难遇到欣赏命表的年轻人了。”他咧开嘴,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放到伊斯多大腿上,“当然了,要是你真的有心表达谢意,咱们总能想出些法子——”

伊斯多拔腿就跑。在他身后,音乐的轰鸣再度响起,夹杂着大笑声。

“对,我记得。”安东尼亚说。她一点也不老,至少外表不老:或许已经换了三四具身体了,如今是个小个子、深色皮肤的印第安女性。她的店明亮又整洁,钟表旁摆放着赞西设计的珠宝。收到伊斯多给的共同记忆,她马上用临时物质打印出一个模型,拿在手里掂量着,用鲜红的指甲敲打它。

“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她说,“看这设计,大概二十个地球年。客人想要一个特别的小机关,可以把东西藏在里面,按下几个字母组合才能打开。多半是送给情人的礼物。”

伊斯多问:“买它的那个人,你还能想起点什么来吗?”

女人摇摇头。

“店铺隔弗罗,你也知道,我们很少获准保留那些记忆。恐怕我想不起来了。大多数人都对自己的命表讳莫如深。”她皱起眉头,“不过么——我觉得这东西应该是个系列,总共九块。全都是同一个客人,设计也类似。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图纸。”

“那真是好极了。”伊斯多道。安东尼亚点点头,伊斯多脑海中突然充满复杂的机械与量子计算设计图,随之而来的还有又一阵剧烈的头痛,痛得他直眨眼。安东尼亚朝他微笑。“希望贾斯丁没吓坏你。”她说,“这个行当很寂寞。工作时间长,又乏人欣赏,有时他难免忘乎所以,尤其是遇到你这样的年轻人的时候。”

伊斯多说:“听着倒跟当侦探挺像的。”

伊斯多在蒙哥菲区一家飘浮小餐馆午餐,边吃边整理思绪。即便在这里也有人认出了他——他跟安如及时行乐派对的牵扯已经被《先驱报》大肆渲染。不过他满脑子都是命表,顾不上用隔弗罗躲避旁人好奇的目光。南瓜蛋饼他也几乎没尝出是什么味儿,只顾专心回想命表的设计。

它们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刻的字眼不同:善、伟大、永恒、权力、智慧、意志、美德、真实、荣耀——没有一样会让人联想到赌王若昂。不过现在看来,千年富翁的猜测只怕站不住脚:安如事件并非赌王一时心血来潮,拿忘川的野蛮人逗乐子。那个人显然跟火星有些牵扯,而且这种关系至少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他喝着咖啡,俯瞰下方的城市,花了一个钟头瞬目那些词。它们曾一起出现在中世纪的文档里:十三世纪的作品,《上帝的威仪》,作者雷蒙·卢尔,涉及卡巴拉教的传统和一种失传的……记忆术。卢尔有个名叫佐丹奴·布鲁诺的追随者,他完善了记忆宫殿的艺术,让脑中的画面储存在有形的物理地点,这样一来,记忆内容就好像储存在了大脑之外似的。有意思,忘川的外记忆也是同样的原理:利用无处不在的计算力量,把所有人想到、体验到和感受到的东西都储存在真正的大脑之外的某个地方。

谜题的形状似乎终于对上了,但他又怀疑这种匹配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相当于从云中看出人脸。可就在这时,有关建筑图纸的碎片记忆再一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再次瞬目“记忆宫殿”,发现二十年前民声委托建造了一系列建筑,命名为“记忆九思”。建筑师名叫保罗·瑟九。

所有“宫殿”都在迷宫区,彼此相隔不算远。但关于它们的公共外记忆已经很老了,伊斯多只好亲自跑跑腿。

他找到的第一个地方靠近迷宫区里的一处市场,挤在小型公共造物机中心和犹太教堂之间。那东西简直怪异到了极点。体积相当于一栋小房子,用了某种光滑的黑色材料。满眼的几何平面、立方体和管道,貌似毫无章法,但他能察觉出它的结构中包含了某种秩序。各个平面好歹也算组成了类似房间和走廊的空间,只不过更像哈哈镜里扭曲变形的图像。勉强可以称作入口的地方有块小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永恒。

这东西并不像出自人类之手,倒像是某种算法程序的设计。某些部分略显模糊,仿佛建筑表面在人类视觉的极限之外仍在继续分解、分叉。就建筑整体而言,这东西令人望而生畏。有当地人放了几盆花在里面,蔓藤已经缠上了尖顶和平面,向上寻找着光明。这些花儿稍稍削减了黑色建筑内部的墓穴味儿,使其不至于太过邪性。

伊斯多研究建筑结构时,一小段本地外记忆自动打开。据它说,永恒是一项试验,“将外记忆数据直接转换成建筑物和可供生活的空间”。其实忘川到处是类似的艺术品,伊斯多的同学搞出的有些东西比这怪多了。但这里显然蕴含着更深层次的信息,至少曾经对窃贼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