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窃贼与第二次初次约会(第4/5页)

音乐响起,起初仿佛耳语,之后渐渐响亮。是钢琴曲,美丽的调子,不时被故意制造的不谐和音打断。

“那么,告诉我,拉乌尔。”她换上了黑丝睡裙,端着两杯香槟坐到我身边,“我的音乐到底有什么不妥?”我们脚下,好几千默工在蓝色的夜里移动,大大小小的柔和光点仿佛倒转的星空。

我说:“妥当极了。”我们碰杯,她的手指轻抚我的手。她又吻了我,故意放慢速度,她的一只手碰碰我的太阳穴。“我想记住这一刻。”她说,“我要你记住这一刻。”

柔软温暖的身体落在我身上,她的香水仿佛松木林,她的头发撩着我的脸,就好像——

雨,同艾萨克拉比喝醉了酒,在雨里唱歌,半夜晃回家,把她拉到门外跟我一起看云,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音乐在我们周围旋转,我记起了——

她第一次为我弹奏的模样,我们刚做了爱,她赤裸身体,黑白琴键上的手指轻盈而舒缓。

她的手指描绘我胸口的线条——

地图与绘画、建筑、契合的形状、无数个小时;她拾起一张草图,告诉我说它们就像音符。

她说:“告诉我。”

我告诉她做贼的故事,告诉她沙漠里那个想当园丁的男孩的故事,告诉她我想创造新的生活,而让我吃惊的是,她没有逃走,只是笑了。

很柔和。

就像在花哨的帽子里跳舞的猫,猫爪那么轻柔,穿靴子的猫,就像来自梦中,在一座城堡的走廊里——

蕾梦黛尖叫:“该死的混蛋。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这该死的混蛋!”

“现在”是一瓶香槟,撞碎在我头上。我昏迷了片刻。视觉恢复时,我躺在地板上。她站在我身旁,握着一根旧手杖。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脸是一张银色面具,她的声音变成了另一副沙哑的嗓音。正想找警察呢,义人就来了。这个迷迷糊糊的念头刚刚浮出脑海,米耶里破窗而入。

米耶里用自己的翅膀敲碎了仿真玻璃。碎片在房间里以慢动作翻滚,宛如雪花。超脑皮质源源不断送来信息。偷儿在这儿、义人在那儿,后者柔软的人类血肉内核被一片战斗功能雾所包裹。

寻找偷儿的时候,她再也顾不得保持什么低调。她命令培蝴宁再次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运行WIMP扫描,找到生理信号丢失的地点。之后她隐藏在隔弗罗里冲天而起,一面飞一面浏览飞船提供的档案。寻找真相所花的时间似乎永无止境,但最后,她发现那女人带偷儿回家了。这个结果并没让她吃惊。

她想抓起偷儿赶紧离开,但义人的纳米功能雾速度更快:它用一层厚实的凝胶包裹了她的翅膀,还想挤进她肺里,堵塞摄魂枪的枪眼。米耶里用失明/眩晕模式发射了一颗Q粒子。Q粒子爆炸,仿佛微型太阳。但功能雾仍在前方。它变成不透明的白云,包裹住了微型太阳,从中溢出的光线不比一盏灯多。米耶里翅膀的废热辐射器也被堵塞了,她只能重新回到慢速时间模式。

义人的攻击打中了她。经过功能雾增强以后,这一击的感觉就像奥尔特彗星的撞击。米耶里撞穿了一整面玻璃架子和其后的墙壁。穿墙而出时,石膏和陶瓷的触感仿佛湿漉漉的沙子。她的盔甲在尖叫,一根经过强化的肋骨居然折断了。超脑皮质将痛楚钝化,她从一片废墟中站起身来。这里是浴室,浴室镜子里映出义人的形象:一个穷凶极恶的天使,恶狠狠地瞪视着她。

新一轮攻击。她竭力阻挡,但凝胶流动着缠住了她的胳膊。义人站在她够不着的地方,其意志由纳米功能雾延伸开来,形状变幻莫测。米耶里仿佛在跟鬼魂搏斗。她需要空间。她从大腿的核聚变反应堆导出能量,注入翅膀里的微型风扇。猛烈的大风开始咆哮,功能雾随风飘散。她抓住一把雾气吞下肚子里,命令一个魂灵儿来处理。很好。过时的战争功能雾协议。魂灵儿需要些时间才能找到正确的反制手段。

翅膀的废热辐射器清理完毕,她抛掉大量废热,让自己进入快速时间模式。现在的她闲庭信步般接近义人,功能雾触须悬在空中,在她经过强化的眼睛里仿佛一缕肥皂泡。她低头闪过这些静止的触须。义人仿佛戴银色面具的雕像。米耶里挥拳,专门选了人类脖子底部那块柔嫩的地方,力道正好让对手昏迷——

但拳头穿过的仅仅是一幅功能雾构成的影像。

哥德尔攻击,像一百二十分贝的扩音器抵住耳膜。基因算法病毒大举入侵她的系统,企图绕过机械部分直达人类的大脑。反制雾气的魂灵儿哼哼着说了句什么,她将它发射到纳米功能雾里,随即关闭自己体内的所有系统。

突然降为脆弱的人类,这种感觉活像重感冒。有片刻工夫,她被功能雾触须抓住,毫无抵抗之力,翅膀软绵绵地耷拉在背上。但紧接着,反制手段一口咬下,功能雾爆炸成惰性白色粉末。她摔倒在地,血肉之躯喘息着,咳嗽着。

彻底的毁灭统治了房间,到处是破碎的家具、玻璃和失去生命的纳米功能雾。义人握着手杖站在中央,但现在的她也只是人类而已。她的反应速度倒是值得赞赏:她迈着剑道士那种小碎步,高举手杖朝米耶里冲过来。

米耶里并不起身,顺势给对方一记扫堂腿。戴银色面具的女人只是轻轻一跳,在低重力环境下高高跃起,手杖朝米耶里挥出一击。米耶里滚向一旁,继而一个筋斗翻身起来。她朝义人挥拳,却被手杖狠狠挡开——

“住手!你们俩都住手!”偷儿叫道。

他拿着武器。原始的金属武器,太大了,拿在他手里显得十分可笑。但它显然很危险,而且他瞄准时的神情也十分坚定。当然,他在监狱有大把时间练习使用火器。义人的攻击之后,她的系统全面瘫痪,对他身体的遥控也一并完蛋了。不出所料。

“我建议大家都坐下——如果你们还能找到坐的地方。然后我们可以像文明人一样,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蕾梦黛说:“其他义人很快就会赶到。”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还得努力压抑咳嗽的冲动:屋里的粉尘实在呛人。就算这样,虚张声势我还是听得出来的。“不,不会有人来。我猜米耶里干掉了你那可爱的功能雾,而你也把她打了个稀里哗啦——因为我还能走路说话。说实话,既然她没法控制我了,我应该撒腿就跑,只是我那该死的荣誉感偏偏不同意。”米耶里冷哼一声,我挥挥手枪,“找地方坐下。”

有支香槟杯奇迹般地躲过了毁灭的命运,我一面监视米耶里,一面抿了口香槟。喉咙稍微好受了些。我在一块墙面的碎片上坐下。米耶里和我的前女友互相打量片刻,各自慢慢坐下,选的位置都是既能监视对方,又方便监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