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侦探与巧克力长裙(第2/6页)

伊斯多用自己的隔弗罗四下感知——这里的所有智能物质都弥漫着一股忘川公民特有的注重隐私的意味,工厂给人一种滑不溜手的感觉。想从外记忆里攫取这里发生的事件,无异于妄图抓住空气。

“对他来说,这里是非常私密的地方。”伊斯多道,“依我看,他不会与任何人分享这儿的隔弗罗,哪怕是很亲近的家人。”

三台小智能机走进来,都是合成生命,一身明亮的绿色和紫色,仿佛灵活的大蜘蛛。智能机开始调整精炼机的手柄和表盘,心跳声随之增大了一挡。其中一个停下来检视绅士,细长的肢腿拂过他的外套。义人用手杖狠狠一戳,那东西赶忙跑开。

“正确。”绅士道。他上前一步,离伊斯多非常之近。伊斯多在对方银色的椭圆面具上看见了自己扭曲的映像:卷发蓬乱,双颊潮红。

“我们无法重建这里发生的任何事,只能使用老式的方法。尽管我十分不愿承认,但你在这方面似乎确有天赋。”

离得近了,义人似乎散发出奇特的甜味,很像香料,金属面具也像在辐射热量。伊斯多退后一步,清清嗓子,“不用说,我会尽力而为。”他装模作样地看眼命表——手腕上一只样式简单的小铜盘,只有一根指针,对他成为默工的时间做倒计时。“我看用不了多久。”他假装漫不经心,可声音里的一丝颤抖却泄露了实情,“今晚还得去参加派对呢。”

绅士没说话,但伊斯多想象得出来,面具底下肯定是嘲弄的微笑。

又一台机器噼噼啪啪地活动开了,模样比不锈钢的精炼机精巧许多。那是台造物机,黄铜的装饰线条透露出它的设计年代:王国时期。一只复杂的机械臂在金属托盘上舞动,用精准的原子光束画出整整齐齐的一排马卡龙。智能机把糖果装进小盒子里,带走了。

伊斯多扬起眉毛,满心不以为然:传统的忘川手艺人不该依赖科技。但从某些方面说,这台机器倒是跟他心中正逐渐成形的想法十分吻合。他仔细检查一番,发现托盘里残留着几条巧克力薄片。

他说:“不用说,首先,我要知道你掌握的所有情况。”

“他的助理说是她发现了尸体。”戴白手套的手轻轻一拂,将一小片共同记忆传给伊斯多:一张脸、一个名字。他想起她来,仿佛对方是曾经的点头之交。肤色微黑、脸蛋漂亮、可可色的头发一圈圈盘起。“另外,死者家属也同意见我们——你这是做什么?”

伊斯多从造物机托盘里拈起一片巧克力放进嘴里,用最快的速度瞬目。不属于他的记忆令他头痛难耐,不过也让他分辨出淡淡的红莓味儿、苦味儿,以及纳内迪峡谷土壤独特的大地气息。感觉有些不大对劲,过于脆弱。他走到巧克力制作师的尸体旁,尝了尝他抓住的大桶里的巧克力。不出所料,桶里的巧克力味道完全正确。

巧克力制作师的故事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心头,就像片刻之前被造物机描绘的马卡龙,一个接一个显现。

“我在侦查。”伊斯多道,“我要见那个助理。”

伊斯多和绅士走回市中心,途中从乌龟公园穿过。

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巧克力制作师事业有成:他的工厂,那座有着巨大可可豆壁画的红砖建筑,坐落在城里最宜居的地方。公园是一整片绿色空间,起伏的小山绵延三百米,和城里所有彼此相连的部分一样,建在移动的机械平台上。绿地上点缀着高大、优雅的王国时代别墅,是忘川那些命时充足的年轻人修复、整合到城市中的。伊斯多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同辈人,为什么愿意在物质享受和服务上飞快地燃烧自己的命时。奢侈的享乐会缩短身为“尊者”的生命,等你迅速变成“默工”,就只剩下漫长难熬、能折断你脊背的劳作。世上还有这么多未解之谜,为什么这样虚掷生命呢?

公园是露天的,却并非被称为广场的公共空间。两人在沙石小径上遇到了好几个隐藏在隔弗罗底下的人。他们的隐私屏障闪着微光,一如周围青草地里的晨露。

伊斯多两手缩在外套袖子里躲避寒气。他想静心思考片刻,于是走得很快。他长了两条长腿,通常都能跟旁人拉开距离,然而绅士一直与他并肩而行,似乎毫不费力。

你觉得无聊了,对吧?琵可茜的库扑特讯息来得十分突然。伴随她声音而来的还有一团混杂的感受:意式浓缩咖啡的味道、佐酷殖民地那种过于清洁的古怪气息。

伊斯多抚摸戴在右手食指上的缠结指环:那是一圈银环,嵌了粒蓝色的小宝石,直接与他的大脑对话。佐酷的库扑特通讯他还不大习惯。与忘川的共同记忆相比,直接利用量子传输通道发送脑对脑的信息,他总觉得这种方法过于肮脏、富于侵略性。忘川的法子更精微:将信息植入接受者的外记忆,这样一来,资讯就不是接收到的,而是回忆起来的。不过,只要涉及琵可茜或她的同胞,一切都得妥协。

真不敢相信。你的义人朋友捻个响指,你就抛下我,留我独自为派对做准备。可现在呢,你居然觉得无聊了。

我没觉得无聊。他辩解得太快,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并非正确答案。

很好。因为如果你不能按时赶到,我就再也不睬你了。库扑特传来明白无误的情欲,光滑的衣料轻触皮肤的感觉仿佛爱抚。我正在考虑该穿什么。试穿衣裳,又脱掉。我想,这种事可以做成一场游戏,要是有人帮我一把就好了。可惜啊,你的损失。

他们俩也曾有过甜蜜的时光,比如在伊斯多狭小的公寓里一起度过的昨夜。没有干扰,只有他俩。他做饭,之后她教他玩她刚刚设计的卧房游戏,无论在智力上还是身体上都十分引人入胜。不过她入睡后他仍然睁着眼,脑中的齿轮毫无目的地转动,甚至在她披散在浅色后背上的发丝间寻找模式。

他努力搜索正确的话语,心思却依然被亡故的巧克力制作师攫住。不过是魂灵儿盗版案,他在库扑特里添上耸肩的动作,表示无所谓。不会很久,我很快就回来。

对方的回应附带着一声叹息。今天的事情很-重-要。我的整个佐酷都要来。整个佐酷。来见我这个反叛者,以及我那愚蠢、不开化的忘川男朋友。给你两小时。

我这边已经很有进展——

两-小-时。

琵可茜——

我能毁了你的游戏,你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义人到底是谁。

他几乎确信对方的威胁不过是虚张声势。佐酷的量子科技赋予她的力量,的确远超忘川古老的沉静技术。但义人的身份一直保护得很好。可是,一想到也许无法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找出真相、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最后一块拼图,他便害怕起来。不等他阻止,恐惧已经如心跳般传到库扑特另一头,又快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