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5页)

这个问题委实棘手得紧。

身处第三行星的瓦伦丁·迈克尔·史密斯并没有为这个重大问题操心,他压根儿没听说过还有这回事。他的监护人和监护人的水兄弟从不拿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去挖苦他。当然了,史密斯也知道第五行星的毁灭,就像在地球上,男孩子都知道特洛伊,知道清教徒登陆北美的普利茅斯之石。不过,那些他无法灵悟的艺术,人家并没有展示给他。他的教育是独一无二的,比他的同巢兄弟们多出太多,又比成年人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的监护人以及充当其顾问的灵老对他也不时发生些兴趣,想看看这个巢仔能学会些什么、能学会多少。结果是,他们对人类的了解比这个种族对自己的了解还要深厚。在这个过程中,史密斯灵悟到了许多没有任何人类曾经学到过的东西。

此时此刻,史密斯觉得非常开心。他刚刚又赢得了一个水兄弟——朱巴尔,还交到了许多新朋友。令人愉悦的新鲜体验万花筒般层出不穷,他根本来不及灵悟,只能将它们储存起来,等空闲时再来重新经历一番。

他的兄弟朱巴尔告诉他,如果他学会阅读,就能更快地灵悟这个美丽而奇特的地方。于是,史密斯空出一天来,由吉尔指着单词朗读,教他发音。这是了不起的牺牲,因为它意味着一整天都不能下水游泳。对于史密斯而言,游泳(在他弄明白这是允许的之后)不仅仅让他愉快,而且是一种近乎难以忍受的宗教狂喜。要是吉尔和朱巴尔不叫他,他永远不会从池子里爬出来。

既然人家不许他夜里游泳,他就整晚整晚地阅读。他飞也似的在《大英百科全书》里左冲右突,还随手拿些朱巴尔的医学、法律藏书当甜点。有一次,他的兄弟朱巴尔见他飞快地翻着一本书,便停下来问他读了些什么。这个问题让史密斯联想到灵老们的测试,因此他回答时万分小心。他的答案似乎让朱巴尔兄弟心神不宁,以至于史密斯觉得有必要进入冥想状态。朱巴尔的反应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回答时用的分明都是书上的原话,尽管他并没有完全灵悟它们。

但比起书来,他更喜欢游泳池,特别是当吉尔、米丽安、拉里还有其他人都在池里泼水嬉戏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学会游泳,但他发现自己有个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本事。他去到池底躺下,完全沉浸在极乐中。可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拉出来,而且惊恐万状,让他几乎被迫进入闭缩状态——之所以没有发生,仅仅是由于他感到人家显然只是关心他的安危而已。

后来他跟朱巴尔露了这一手,在池底停留了好长好长时间,还试着把它教给吉尔兄弟。但对方似乎非常不安,于是他断了这个念头。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能干一些新朋友们办不到的事。对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想达到完满的灵悟。

史密斯很开心,朱巴尔却闷闷不乐。他像往常一样时时抱怨,不同的是,他会时不时地瞧瞧自己那只实验室动物。他没有为史密斯定下任何日程,既没有学习计划也没有定期体检,只让史密斯像农场的小狗一样随心所欲地到处溜达。对史密斯的所有监护管理全部来自吉尔——在乖戾的朱巴尔看来,是管得太多了。对于那些由女人抚养的男人,他的看法从来相当悲观。

其实,吉尔不过是教了史密斯一些社会习俗而已。现在他上桌吃饭,自己穿衣(朱巴尔觉得他是自己穿的,为此还写了条备忘录,提醒自己问问吉尔她是否仍在帮他),适应了家里不成文的习惯,遇到新情况就「瞧瞧其他猴子是咋办的」。史密斯在桌上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刚开始只拿了把勺子,连肉也是吉尔帮他切的。但饭还没吃完,他已经试着像其他人一样吃喝了。下一顿饭时,史密斯的举止已经完全是吉尔的翻版,就连多余的小动作也一丝不苟地照搬过来。

朱巴尔发现,史密斯已经学会了以电子扫描的速度阅读,而且每个字似乎都过目不忘。但这一点仍然没能诱惑朱巴尔·哈肖,他并没有把史密斯变成一个「项目」,为他设立什么控制、标准和进步曲线之类。哈肖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并且依靠学习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由此形成了一种自大的谦卑态度;既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衡量什么,他也就不觉得有必要去设立什么「标准」了。

哈肖很乐意观看这个独一无二的动物发展成一个仿真人类,但这种乐趣并没能给他带来快乐。

像秘书长道格拉斯一样,他也在等着头顶那块大石头掉下来。

哈肖以为别人会对自己采取行动,于是迫不得已地采取了行动,结果偏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这让他很是恼火。该死,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拖着个不省人事的男人穿过了整个乡下,联邦警察不会蠢到连他们的踪迹也找不到吧?又或者他们一直在跟踪她?——现在正监视着他的家?这个想法令他怒火中烧;政府竟敢侦察他的家、他的城堡,这就好像信件被人拆阅一样可恶。

他们没准儿正那么干呢!政府!四分之三的寄生虫,外加四分之一拙手笨脚的蠢蛋。是的,哈肖承认,作为社会性的动物,人是无法避开政府的,就好像人躲不开自己的内脏一样。但总不能因为邪恶不可避免就把它称为「善」吧。他希望政府滚一边去,滚得远远的。

或许当局知道史密斯在哪儿,并且选择了不动声色。这有可能,甚至是很有可能。

假如果真如此,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他又能让自己的「炸弹」随时待命多长时间?

还有,那个该死的二愣子本·卡克斯顿究竟在哪儿?

吉尔·博德曼把他从精神上的无所事事状态中拉了出来,「朱巴尔?」

「呃?哦,是你啊,亮眼睛丫头。抱歉,我在思考。坐下。喝一杯?」

「唔,不了,谢谢,朱巴尔。我很担心。」

「正常现象。刚才你那个燕式跳水可了不得,再给咱们来一次,如何?」

吉尔咬着嘴唇,看上去像只有二十岁。「朱巴尔!请听我说!我担心得要命。」

他叹口气,「要是这么着,先把水擦干吧。风太凉了。」

「我挺暖和。嗯,朱巴尔,我把迈克留在这儿,你看行吗?」

哈肖眨眨眼,「当然。姑娘们会照顾他的,他一点都不麻烦。你要走?」

她没有看对方的眼睛,「是的。」

「呣……这里随时欢迎你。但只要你愿意,也可以随时离开。」

「啊?可是,朱巴尔——我不愿意离开!」

「那就别走。」

「可我必须走!」

「回放一遍,我没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