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物性恋

荆年揩去了颈上那滴让我挪不开目光的酒液,答非所问道:“师兄总是那么轻信他人,我很是不喜。”

这时,乌泱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只见远处,几位长老和众弟子匆匆前来,身后还跟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是官兵的打扮。

秦四暮立马扎进水底躲藏,我心虚作祟,也想跟着跳,被荆年制止。

“水凉,别下去了。”

人群走近,我看到旗帜上赫然有个舂字。

这些来自舂都的官兵未多做赘述,直接取出画像,画上秦四暮全然不是我见过的磕碜模样,头戴玉冠,身着华贵蟒袍。“二位,请问你们可曾看到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虽然被科普过偃师在舂都地位很高,但都到要继承皇位的份上了,属实有点夸张。

我瞄了眼平静无波的“鹊桥”,秦四暮早就游走了。

薛佳佳的玩家系统也没动静,那——我还是别掺和进“太子为了反抗封建制度的束缚而出逃”这种极具时代限制性的剧情里了,几百年前的电视剧都不这么拍了。

于是我没吭声。

洊震长老不太满意,转身吩咐弟子们。“今晚派些人手,到秦属玉居所附近守着,务必将人擒拿。”

官兵们连忙请求道:“长老,请务必让你的弟子们小心些,莫要伤了太子殿下。”

却正好点燃洊震长老的怒气。“他擅闯我宗,想取我爱徒性命,受伤也是自找的!”

我被这番话惊到,问:“秦四暮来五蕴宗,是为了刺杀属玉师兄?”

“秦仙长一死,太子殿下便能续命。”官兵显然只是奉命寻人,并不愿招惹修士,瞅着洊震长老脸色吓人,便简短敷衍过去。“总之,太子与他关系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先找人再说。”

“不是兄弟么?这关系不复杂啊。”

“你说什么?”官兵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太子乃是舂都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哪来兄弟?”

“可姓氏一样……”

“秦是舂都的帝姓,早在几百年前,偃师一族所有人就被赐姓秦了。”

“……”

荆年是对的,我始终无法识别谎言,无论是谁的,被骗也活该。

我尴尬得不行,偏偏洊震长老看出了些门道:“戚识酒,你说他们是兄弟,莫不是秦四暮告诉你的?”

只恨机器人的嘴没个把关,我硬着头皮道:“是。”

“你们认识?!我就说他怎么进的宗门,原来是你……”

又来了,质疑的、轻蔑的目光,从各个角度朝我刺来,好不容易清净几天,便再次打回原形。

何时才能不把事情搞砸呢?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踩进了河水里,果真很凉。

退第二步时,后背撞上了人,荆年扶住我,开口道:“师尊误会了,是我今日拉着师兄去了山下的庙会,偶遇到秦四暮,只随意攀谈了几句,未有更多交集。”

他竟然为了帮我而说谎,这是头一遭。

可能因为对荆年的印象分早就跌到谷底,我震惊得都没听进去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众人离去,又接着去找人了。

荆年拍拍我的头顶,“别愣着了,走吧。”

“去哪?”

“师兄,你得知道,要想谎言没有漏洞,就必须抹掉所有痕迹。”脚下河流开始消失,连着作案的酒壶也被带走,虚空中只剩荆年画下的荧蓝色传送法阵。“我们要比其他人更先找到秦四暮。”

拓印旋转,空间变换,从漫天繁星到三寸屋室。

秦属玉还没回来,许是半途听到了长老的传唤,童女木偶们和我上次来访时一样,伫立不动,但这回,里屋是落了锁的。

随即,院外也响起细微的动静,想来是秦四暮为敝人耳目,想从偏门翻墙而入。荆年没有打草惊蛇,拉着我隐入暗处。

秦四暮身为偃师,一落地,木偶们便被唤醒,发起攻势。他也早有准备,将包袱里的发钗和簪子掷出,刺入它们眉心,切断与自己的气息连接,整个过程稳准狠,对方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又变回死物。

查看四周,没发现秦属玉,他显然不甘心,便撬开了里屋的锁。

里面有夜啼剑和那尊神秘的未完成人偶。

人偶完成度更高了,透过盖着的黑布,已可依稀看见五官轮廓。

他死死盯着人偶,胸膛剧烈起伏着,然后跑上前,狠狠踹向底下座台,高高在上的人偶却只轻轻晃悠,像一尊超脱物外的佛,面对他的愤怒,既宽容,也无谓。

他发泄了半天,终于崩溃地扑倒在地,想嚎啕大哭,又顾忌,只能死死咬住袖子,泪眼婆娑地把呜咽声吞回去。

我焦虑地绞着手指,哭泣的人类幼崽几乎要激发我的救援本能。

荆年也蹙起眉头,但和我不同,他只是单纯对这不速之客耗尽了耐心。

我按住他拔剑的手。“别用恨晚,他修为不高,怕误伤。”

荆年瞥了我一眼,收起剑,空手走向秦四暮,道:“别演独角戏了,不管你目的究竟是什么,马上离开五蕴宗,我可以当作你没来过。”

秦四暮已是失控状态,呛声道:“我不走!秦属玉呢?让他来见我!”

少年额头青筋凸起,竟隐约可见木纹般的裂痕,一时竟分不清他是人类,还是匠人手下巧夺天工的木偶。

同时,夜啼剑仿佛也感应到他情绪,发出尖利鸣叫。

怪了,神武认主后,除非再像荆年一样当场重铸剑灵,否则就算是剑主的血亲,也不会人剑共鸣。

秦四暮与秦属玉的关系果真不一般。

来不及多想,秦四暮已握住剑柄,但他修为有缺,控制不了受惊的剑灵,被夜啼带着飞至半空,在院中横冲直撞,向我刺来。

已知被夜啼刺中的人,神魂会震慑出体外,而我是机器,对其免疫。

不过我没能看清剑刃。

因为一只手挡在了也眼前。

从骨到皮都完美至极的手。

夜啼剑未必能击败所有神武,但对于这只掌心空空的手,无论是谁,都能破开护体的修为,荆年的手掌理所应当地被刺穿。

我第一次注意到,人的皮肉如此柔软,伤口不似我想象中的瓷器裂纹那样、平整规律如矩阵排列。

而是无序的、原始的,非要形容的话,像某种肉食植物,花蕊糜烂,汁液腥甜,咀嚼着铁剑,吞吐声清脆。

不对,我又故障了,哪有什么花?那分明是掌骨断裂的声音。

可太荒谬了,怎会有人用血肉之躯保护机器呢?如果这是个笑话,定能引得各辖区里的所有机器发笑不已。

他明明一直将我当作物件来摆弄和利用。

他明明既不了解机器,也无法预判意外,更不需听从我的指令收起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