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仰傩神

回过神来,卖鱼翁和琴鱼群都已经没了影,地上水渍还新鲜,荆年手里握着一尾挑选出来的鳞片色泽最鲜艳的雌鱼,招呼道:“既然人走了,我们也走吧,去凑个热闹。”

他指的是祭祀。

抵达寺庙时,那里已经水泄不通,荆年领了支线香,和其他人一样,对着祭坛拜了拜,我站在他肩头好奇观望,发现坛前雕像正是在秘境时荆年对我提过的十二兽,可驱疫辟邪。

随后上来一群戏班子的人,身着红衣,头戴香樟木的仿制傩面,开始起舞。

祭祀的重中之重——“仰傩神”要来了。

舞姿和面具风格都是统一的粗犷朴拙,乐器也是简单粗暴的鼓锣,节奏缓之又缓,教人看着疲乏,旁边的小孩子童言无忌道:“为什么他们不快些跳?”

我同样感到失望,有功夫看这些身无灵力的凡人咋呼,还不如看荆年舞剑呢。

荆年感觉到了我的不耐,垂眸看着手里才烧到三分之一的线香,道:“一支香没烧完就离开,会触霉头的。”

骗小孩的话,谁信呢?

可我自己也挤不出去,只能等了。

鼓声愈来愈慢,然后停下了。他们却并未退场,而是燃起了火把。

一见火,我就预感要有幺蛾子。

果然,表演没结束,其中一位舞者被围住。

面具取下,是个脸上涂着几道黑漆的女人,她开始绕着舞台奔跑,速度不断加快,蹑景追风,其余还戴着傩面的人紧跟在后,丝毫未脱节。

伴奏再次响起,下半场的拍子明快许多。鼓声渊渊管声脆,鬼神变化供剧戏。

关于傩戏有句俗语:“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

因而舞者们的表演,实际代表着神灵在驱除病者身上的疫鬼,使其痊愈。

也看得出这场追逐戏是精心排练过的,好几次女舞者即将被抓住,又一个灵活的翻滚避开,双方有来有回,拉扯得扣人心弦。

观众这才连声喝彩,荆年也面无表情地鼓掌。

最后,女舞者被追兵叠成的人墙堵在死角里。她用手将脸上漆彩涂抹开,就像斑驳的泪痕,然后跪下开始作揖,乞求“神”饶自己一命。被拒绝后,她又从衣服里拿出来个稻草编成的娃娃,向对方扔去。

稻草碰到火把,就开始燃烧,在娃娃心口烧出一个焦黑的洞,并持续扩大。

“好!”

“烧得好!”

看着“邪魔”被烧成灰烬,众人脸上皆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只有小孩还在懵懂发问,“母亲,他们在演什么?为何她肚子里藏了个娃娃?”

而我很清楚,这傩戏虽表演浮夸,但蓝本就是宣凝被伏诛的故事,烧成灰的稻草娃娃代表荆年。

岂有此理,竟然如此随意编排抹黑他人,欺负逝者没法开口辩解。宣凝明明没有丧失尊严地求饶,荆年也顽强地活了下来。

我不想再看下去,叼走荆年手里的线香扔到地上,再踩灭。

“香没烧完,你今天会走霉运,惨了。”

我瞪了还在不冷不热说风凉话的荆年一眼。

不知为什么,觉得很生气,之前被荆年背叛也没这么气过。

“每年祭典都有傩戏,我看了十几年,也没你反应这么大。”他说着,就要把我抱起。

我赌气地往人群里跑去,没有方向,哪有空往哪钻。

好不容易钻了出去,发现已经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寺庙后院。

荆年竟然还锲而不舍地跟着我,也不动手,悠闲如散步。

我只能随意冲开一扇未上锁的门,风吹进去,铃铛声绵延不绝。

原来是个储物室,整面墙都挂着一张巨大的蚕丝网,网上是一串又一串的驱魔铃,这东西我在荆府就见过,百姓们给了香火钱,寺庙便回赠铃铛,将其它挂在家宅的屋檐上辟邪。

荆年施施然道:“来都来了,带个铃铛回去吧,说不定能帮你去去霉运。”

说着便逮住我,要用驱魔铃换下勉铃。

勉铃离开信号接收器的刹那,我感觉身子一沉,几欲后仰跌倒,荆年收紧臂肘,稳稳托住了我的腰,淡淡道:“小心点,师兄。”

我才知道自己变回了人形。

连忙推开荆年,自己站起来。

外边的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两个前不久才决裂的人却共处一室,相顾无言。

我尴尬到眼睛都不知往哪儿放好,支吾道:“那什么……祝你生辰吉乐,事出仓促,我也没准备贺礼。”

“不必客气,师兄这个狗变人的戏法已经够精彩了。”

“就知道你会嘲笑我,懒得和你计较,没事我就先走了。”

“我是真心向师兄道谢的。”荆年拿出琴鱼。“这是回礼。”

我确实想要条琴鱼,但奈何拉不下面子。“你过生日,我收什么礼……之前的灵石我也会想办法凑齐了还你。”

他本晴朗的脸色顿时阴郁起来,将鱼强行塞进我手心。“那就当不是送你的吧,留着喂猫吧。”

这鱼又不是凡物,谁知道野猫吃了会怎样,我倍感无奈。“真不用,2号它不需要。”

“二号,是猫的名字?”他疑惑道,“那一号呢?”

我瞄了荆年一眼,没说话。

“是我?”他读懂了我的眼神,说出的话却把我再次噎住。“果然在师兄眼里,我和捡来的野猫没区别。”

“怎么可能?”

荆年不仅是垃圾一号,还是样品一号,区别大得很,遂脱口而出:“你哪能和2号相提并论呢?”

“那就是我连它都不如?”

“不是……唉,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也想知道师兄脑子里在想什么。”荆年冷声道,“既要跟我划清界限,又化形来接近我,师兄,你觉得戏弄我很好玩?”

“化形只是意外!”

“是因为它吧。”他低头看着掉落在地的勉铃,它安静地和驱魔铃靠在一起,就像个普通铃铛。“其实我早觉得狗的项圈分外眼熟,所以昨晚,我便试着摘下过上面系着的铃铛。”

“也就是说你昨晚就知道了,故意装睡,等今天再拆穿,好看我出糗?”我心中的无名火再次被点燃,羞愤地去捡铃铛,却别荆年抢先夺走。

“师兄有事隐瞒我,又有何资格怪我不坦诚相告?”他语气恶劣,勉铃被捻在指间微微震动,“这铃铛究竟是何物,为何烫手得很?”

“不、不知道,我捡的。”

“师兄,你不会说谎,别勉强了。”荆年促狭地用手背拍了拍我的脸。“是谁给你的?”

“关你什么事?还给我!”

“对你很重要么?”

“……”

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主要是羞耻。

荆年未经人事,还认不出这玩意,只急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