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禁止期待

我沉默地取下荆年脸上的傩面,结束回忆。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过得也不比在柏少寒身边好多少。

荆年并没有马上醒来,他的睡颜静谧而美好,胸膛均匀起伏,襟口微张,露出清冷的锁骨,发带从青丝上滑落至此,如瓷蛇离开墨池,贪恋这抹欲色。

难得的毫无防备姿态。

我不由咽了咽口水。

然后伸手,揪住荆年的脸颊,用力掐了一下泄愤。

顿时心里舒服多了。

可又觉得掐完后,脸色绯红的荆年,更加面若芙蓉出画堂。

唉,烦。

也不知道留着荆年的数据不删是图什么。

除去对我做奇怪事情的时候很坦诚,他无时不刻不在撒谎。

之前还说什么承蒙了柏少寒的养育之恩,看来也是少年人的自尊作祟,以荆年的性子,他是不会愿意被我怜悯的,才隐瞒了这段。

但我此刻心情也算不上怜悯,毕竟他真真切切地欺骗和背叛过我。也没有解气的畅快,徒有感慨。

出淤泥而不染纯属遐想,事实上,罪恶只会在深渊里沉沦腐化,生出瑰艳的蛊。

只知蛊有剧毒,不知它为了存活竭尽全力。

我想着,又摸了摸蛊的脸,细腻如脂玉,可惜没感受多久,手就被抓住。

荆年醒了,正黑着脸问我:“谁让你给我戴傩面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把刚刚看到的通通忘掉,要是敢记得一丁点,我不会放过你。”

虽然删除选定记忆对机器人来说轻而易举,可这厮一醒来就凶人,我便不甘示弱道:“你连死都不怕,还在乎这些作甚?死要面子的拧巴精。”

“戚识酒,你还不走么?”

“关你什么事?”

“等我反悔你就走不了了。”

“你无赖还有理了?”

我翻了个白眼,心疼自己蹲麻的腿,就要起身。荆年却故技重施,又将我双手反锁背后,但和渡业大会上那次不同,现在他松散地卧靠在沙地上,我却只能弓着身子双膝跪地。

不再剑拔弩张,却更为屈辱。

“还是背面看师兄来得顺眼,因为没了这张说话烦人的嘴。”

荆年在我耳后凉凉道。

间隔约一个月后,发病频率显著变高。

我看着样本一号的观察日志里,前不久才写下的一行字:保持拒绝是和荆年相处的最安全方式。

现在得在后面补充一条:非正常情况下(发病时),言语和行为的反抗只会更加刺激荆年,建议冷处理。

所以我强行抑制住心头的不满,低头数着沙粒,祈祷快点结束。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荆年站了起来,但他并未松手,而是像摆弄人偶一般将我双臂拎至头顶,膝盖不轻不重地靠在我肩头,小腿与脊背贴紧,严丝合缝,就在我以为这是什么新的臣服游戏时,他足尖踩在了尾椎旁的软肉上,慢条斯理地抵弄,一时间,气氛变得暧昧起来,被压制的屈辱感有些变味。

恒温系统提示我脸部有升温趋势,我只能将头垂得更低,眼前沙粒好像都有了重影。

就在我要按捺不住时,信号接收器响起了滴滴声。

两条讯息。

荆年的动作一顿,问:“什么声音?”

我慌张道:“没有,你听错了。”

“是么……”

在他怀疑的间隙里,我开始查看讯息内容。

第一条是惯常的绿色,来自脑内系统。

【入梦程序升级完毕,现已支持主动激活。】

意思是以后可以在“睡”前,就决定是否做梦。

但回想起前几次入梦,只能预知较短的一段时间,而且走向还不完全符合,唯一稳定的是每次梦里都有荆年,做的事情也一次比一次出格。

难道它突然的升级,是因为荆年么?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入梦功能非常负面,升级也完全没必要。

第二条讯息来自总部,红色预警,迫在眉睫。

【检测到SWP-79多次未提交入梦反馈,请马上提交。】

什么啊,还是只会催反馈。

埋怨归埋怨,指令总是不能违抗的。尽管很羞耻,我还是飞速提取出历史梦境数据,系统显示正在上传。

即刻便收到回复。

【一切正常,后续请配合入梦程序的定期运行与反馈,因该功能还在测试期,请勿主动更换梦境主体。】

我犹豫了一下,破天荒地没有回复“收到”,而是问起了什么时候接我回去,以及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总部的回复是从未有过的严苛冷漠。

【SWP-79,请确保你100%服从指令,不得质疑,否则将启动销毁流程。】

视网膜上通红一片,回过神来时,联络信号已被切断。

只有电解液像开了闸似的从鼻腔里涌出,提醒着我总部的警告。

或许是因为离线太久,加之在这里经历了一系列事情,我不自觉淡化了作为仿生机器人的自我认知。

事实是SWP-79并不需要。也并不能拥有任何自我判断和多余意识,只要完成上级发布的任务即可。

太可笑了,我居然曾经有那么一丝怀疑过自己会不会是人。

荆年察觉到异常,忙松开桎梏,用手绢帮我止血。“师兄,你受伤了?难道又是柏霜?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他了。”

“不……不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

“就算是难言之隐,也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师兄呢?”他循循善诱。

我动摇了,要告诉荆年我的真实身份么?

可是,除非提前在大脑中灌输入设定,否则一个人很难相信完全脱离他认知和世界观体系的言论。

就算相信了,荆年会接受我么?对我的态度会变么?

还是先试探一番好了。

我紧张地又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嘴里还残存着荆年的味道。

对了,试探……就从那个不清不楚的吻开始吧。

于是,尽管被回避过一次,我还是提出了那个到了嘴边,却没完整问出口的问题。

“你对我,除了当作可供使用的物件,还有别的感情么?”

“师兄,我在问你隐瞒了什么。”

“你先回答我。”

荆年擦血的手绢滑落在地,他目光沉沉,抚上心口那道伤疤。“大仇得报之前,荆年是没资格谈感情的。对不起,师兄,是我逾矩了。”

对不起?

真是混账话。

我想着。

脸颊凉了下来,伸手去摸,摸到一手眼泪。

居然无意识地哭了。

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淡淡的失落过后,是释怀。

因为机器在面对问题时,总会下意识地找到原因。

也是,荆年一直以来都顺着计划缜密行事,迄今为止从未偏离。他可是能忍辱负重当十年奴仆的人,哪怕再三强调这些全是柏少寒的命令,我也能看出荆年眼里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