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关于姓名

回忆开场很嘈杂,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但细看,走动的都是魔修,大多奇装异服,煞气逼人。

大抵是魔域市集之类的地方。

不起眼的一隅里,有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摊主,不不吆喝叫卖,斗篷下只露出双敏感转动的眼睛,打量行人。

虽有些古怪,但这儿毕竟是魔域,光怪陆离之事多了去,因而没什么人注意他。

目光主要聚集在他摊位上的货物。

那是一个铁丝笼子,不大,通常用来装狍子野兔。

但现在,里面锁着个衣衫褴褛的幼童,抱着膝盖在啜泣。

也正是哭声吸引来了这些“顾客”。

一个膀大腰圆的魔修直接抓起笼子凑在眼前,逗弄道:“哟,是个凡人娃娃,几岁了?断没断奶?”

幼童抬起头,用手指比了个五。

虽然他脸上脏兮兮,但我依然识别出来了,是荆年。

不对,荆年不是被柏少寒带走了么?怎会沦为魔域市集里任人挑拣的货品?

那魔修的同伴出声道:“废什么话?反正是买来喂魔宠的,是小孩就行。”

对方哈哈一笑,拍着身后小山般大的魔兽背脊。“这畜生挺挑食,要吃细皮嫩肉的。”

它张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发出低吼,荆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没什么恐惧之态。

摊主嗤笑一声,“那你们找对了地方。”

魔修扫了眼他空荡荡的货架,有些嫌弃。“怎么不多抓些娃娃?你看这细胳膊细腿的,加上笼子都不够塞牙缝。”

“真不识货,这小孩可不是凡人,而是仙修与魔修的混血种,稀有得很,所以,你们就算散尽千金也买不起。”

说罢,打了个响指,幼童猛然捂住头,魔气从七窍流出,他稚嫩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抽搐,甚至去撞笼门,头破血流也不停。

两个魔修紧盯着他,眼中的贪婪几欲溢出,恨不得生啖其肉。“听说仙魔混血天赋异禀,根骨绝佳,若是做成炉鼎,定是极品,可惜这天价……”

我算是明白当初差点把荆年当炉鼎卖给当铺时,他为何会那么大反应了。

愧疚之感涌上心头,然则梦境里都是已发生过的事,也无法补救,只能眼看着他痛苦。

摊主见魔修动心,将手收回袖中,荆年的煎熬这才停止,全身已被冷汗浸透。

“你们要是真心想要,可以选个部位割下买走。”

魔修便扒着笼子,一点一点打量起荆年来,当看见魔气的黑翳消散、眸子恢复成透澈的琉璃色时,果断道:“那就挖出这双眼睛吧。”

摊主没做声。

魔修以为他没听见,提高音量道:“到底卖不卖啊你?”

倒是小荆年开口,脆生生问道:“叔叔,你有没有见过,和我长着一样眼睛的人。”

“未曾。”

“那好吧,宫主说,你没有用了。”

话音未落,那魔修就爆体而亡,血花四溅,显然是背后“摊主”的杰作。荆年随意抹了抹身上的血,衣服颜色早就辨认不出,他一脸麻木,似是对这场面习以为常。都无需休整,他又抱住膝盖,开始假装啜泣,等待下一条上钩的鱼。

直到天黑,集市的人都散去,什么也没卖出去的古怪摊主才提着笼子离开,他一路向魔域外走去,身上伪装悉数剥落,变成熟悉的柏宫主的模样。

柏少寒将笼子放下,开始用纱布包缠自己面目全非、全是烧疤的脸,

荆年默默从笼中爬出,跪在地上,挪着膝盖退后到几尺远的地方等待指示,谨小慎微的模样,尽管他还尚在垂髫之年。

不多时,影卫们也回来复命了。

“有何进展?”

“回禀宫主,属下在魔域走访多日,还是没找到见过您师尊的魔修。”

禀报的影卫声音越来越小,额头冒出豆大的汗。

“没用的东西,自行了断吧。”

柏少寒冷眼看着自刎谢罪的尸体,厉声对其余影卫道:“你们都是渡业宫精心培养的顶尖探子和杀手,怎么寻个人都寻不到?!”

“宫主恕罪!再宽限些时日,我们一定将那贼人的首级带回来!”

“五年了!师尊已经走了五年了!”柏少寒愈发暴戾,一掌劈碎了脚边的笼子。“而那玷污她害死她的魔修,还不知道姓甚名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不如都给她陪葬了事!”

说实话,五年虽久,但像柏少寒这样脾性变化得如此大的,还是少见。

加之他的修为也飞跃至化神期,甚至能接下渡业宫老宫主的衣钵。莫非宣凝死后,他受打击太大,因缘际会中修成了无情道?

似乎也不太像,门派里同样修无情道的巽风长老可没这般骇人。

影卫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再吭声。没人注意到,外围跪着的小小身影轻轻摇晃。荆年耷拉着头,面色潮红,显然是因衣衫单薄和日夜劳顿而中了风寒。想对着手心呵气暖和身体,一张口,却漏出半声咳嗽,却急忙用手捂住,怕被听到。

柏少寒发泄一通后,冷静下来,又似无事发生,淡淡道:“魔域找不到线索,就从五蕴宗下手,回宫再议吧。”

荆年这才起身,欲跟上他们,可想也知道是徒劳,他纠结再三,还是开口喊道:“宫主!”

柏少寒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讥讽道:“你这小杂种,路都走不利索,跟来做什么?本座留你一命自生自灭,别不知好歹。”

荆年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他迄今活着的意义就是被利用,都没有被当成人看待过,现在陡然没了笼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低声请求:“宫主,别丢下我。”

柏少寒沉思片刻,同意了。“我差点忘了,以你的根骨资质,五蕴宗那些老家伙定会看上,确实可以作为第二个潜入卧底的人选。”

“听从宫主安排。”荆年安心下来,无意间抬头,目光与柏少寒对上。

下一秒,他被狠狠一脚踢了出去。“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用这双眼睛看着我!”

柏少寒怒气未消,还想再继续教训荆年,却被人打断了。

“宫主,我来迟了。”一个声音遥遥从远处响起,转瞬间,一身穿月白短衫的少年已出现在视野中,拈着那把碰上就能让人冻僵在原地的霜花扇,恭敬跪拜。

原来是当年的柏霜,只十岁出头,但神韵和如今相差不大。柏少寒的脸色缓和下来,柔声道:“不迟,快起来吧,霜儿,我就知道你办事稳妥,在五蕴宗探查得如何了?”

俨然一副慈父派头。

同样是属下,荆年和柏霜的处境可谓是云泥之别。

可归根究底,荆年并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却要被迫承受柏少寒的恨意。

何其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