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鱼姐儿义诊遇故人

鱼姐儿的棚子很小, 跟闵大夫和高大夫的挨在一处,基本上就是专门用来接收有需要解衣看病和需要针灸的女娘,用不着她开方子。

今日来的人里不乏隔壁县的, 大家早就知道了义诊的消息,提前一天就背着行囊离家徒步往这边走, 到得比好些大夫还早。

苏州治下的县,又是大旱又是流民, 这一年多稍微爱民些的县令多少都组织过一两次义诊。

大家都这么混着来, 今天到春见县,下次又掐着时间一起去南水县,就为了多看两次病把身子养得更好点儿。哪怕不生病,开点药放在家中救急往后也能省下一笔银子。

所以医棚前排队的病患比鱼姐儿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好些娘子经过难逃后也将贞洁之事看开了, 路上谁不是衣衫褴褛一路要饭?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但少了许多不知去向的男人,排队的人中破天荒的居然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何县丞远远看着就叹气:“去年他们来的时候也曾登记造册, 上头三分之二都是男子, 如今剩的大部分却都是妇孺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见的人已归了各地大族做隐户,隐户不用交税,让他们干活能省下好些银子,再用这些银子去想方设法地圈地,渐渐的小地主也就成了大地主,若没人整治,百多年下来少说也得在百姓尸骨上养出好几个往来无白丁的豪门望族。

寒窗苦读数十载, 谁不是满腔抱负地踏入官场,但底层的士子想要抗起这座山实在太难了。

钟书吏看着成群结队, 衣裳裤子都短一截的百姓也咬牙切齿:“这些个狗大户, 过得日子倒比三品大员都好些。”

但他们这些没后台没背景, 只靠着官家禄米吃饭的芝麻官吏能做的,也就是嘴里骂几句,保证自身不歪而已。

两人默默叹一回气,只盼着这次义诊能让他们的日子更好过点儿。

来的人越来越多,众大夫都忙得满头大汗,尤其专治妇人病的闵大夫棚前,人都多得绕了几圈了,鱼姐儿那头也有不少病患,但大部分都是南水县的女娘。

她在乡里请过娘子们开荒,又给大桃乡的妇人看过病,不少人都听说过她,于是都三三两两地拉着同行的妇人来鱼姐儿跟前。

夏姐儿拿了个牛哥儿特制的大弹弓,手里揣了把鹅卵石,虎视眈眈地盯着来人,随时准备让弹弓饮饮新血。

张知鱼一抢,她就往桌子底下钻,几次下来也就懒得管她,只道:“你敢打人,就是哪吒转世我也让娘把你屁股打烂了!”

夏姐儿举着弹弓很委屈:“大姐,我是在保护你。”

张知鱼哼哼两声,专心接收从各位大夫那儿转过来要扎针和看身体的娘子。不想来看病的人居然也有冒充河南道籍贯的南水县原住民。

鱼姐儿老远就见着凑在闵大夫跟前用布包了脸还抱着小虎的纯氏,纯氏怪腔怪调地说着在巷子里听孙婆子说过的几句土话,逗得闵大夫哈哈大笑:“赶紧家去,少在这儿装相。”

大家也不傻,一年哪够人学南水县土话的,而且南水县人生得要白净些,如此很轻松就能辩解真假。

纯氏眉毛一竖就要撒泼,比她的嘴更快的是夏姐儿的弹弓,啪一声打在纯氏脚边发出一声暴响,夏姐儿威胁:“下一颗我对准的就是你的头!”

纯氏估摸了下小虎和夏姐儿对打的胜负率,以及自个儿和鱼姐儿对打的胜负率,只怕打了小的来老的,遂接连退了几里地骂骂咧咧地家去。

等到中午,队里见讨不着便宜的南水县人已经走得干净,许多正经看病的人见队太长,估摸着今儿轮不到自个儿也回了地里做活,想等明儿再起早来一趟看看能不能挤进来。

叶知县从各处搜刮来的药材足装了十几车。何县丞想着若以后来的不是个好东西,还不如这会儿给它嚯嚯完了,于是这场义诊少说也能再进行四五天,没得急症的百姓心头都还不是很急。

日头渐落,众大夫都收拾了东西驾着马车家去,只闵大夫和高大夫跟前还有几个女娘在,保和堂这辆车便是最后走的。

鱼姐儿扎完最后一针,正欲上车,远远地就瞧见昊老娘和几个娘子扶着位四肢都软了的娘子过来。

昊老娘们裙摆湿了一片,被她们扶着的娘子身上更没一处干的,头发丝都还在滴水。

闵大夫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摸她的脉,却被昊老娘挡住道:“橘娘是个烈妇,再不肯让外男碰了身子,到时她醒来不死也得二投河做水鬼去。”

娘子们叹:“橘娘也可怜,家里还有个小女娘,也就是为了给女儿多炖碗鱼汤,便失足掉到河里去泡了半宿,要不是有人打柴路过发现了她,这会儿都见阎王去了。”

说完又抹泪对鱼姐儿道:“劳烦小娘子替她看看。”

这事在女病患身上很常见,但两位大夫和张阿公这回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她人小还不能开方子只能给人扎针,什么病都得我们先看。”

鱼姐儿奇怪地看他们,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不让她看了,明明王大叔要死了阿公还带着她出门。但她却没有反驳,阿公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两位大夫对她跟对自己徒儿也不差什么,她从心里愿意相信大家不会做对自己不好的事。

昊老娘没想到几位看着和善的大夫竟然这么敏锐,还想再说,那头橘娘却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都说医者仁心,但三位大夫面对这样的病人却都没有说话,坚定地表示除非让他们看,不然就带着鱼姐儿驾车归家。

昊老娘长长一叹,听着橘娘痛苦的呻/吟,跪在地上给三位大夫行了大礼道:“请大夫救救橘娘。”

周围的娘子见昊老娘跪了,也跟着沉默地跪下去。闵大夫看两眼老伙伴,沉思片刻道:“赶紧把她抬进来。”

几个小萝卜头几时见过这等场面,便都凑过来想听,张阿公却唤了几个娘子在门口守着他们,不要进来。

鱼姐儿眼珠一转,带着妹妹和小伙伴跑到高大夫的棚子,她的医棚刚好靠着高大夫的棚子,县衙为了省材料,中间只用了一道木板隔开,高大夫看诊时鱼姐儿在那头都能听到声儿。

只是娘子们扎针的地方在更里头,只要走过去就听不太清楚了。

大家便脱了腰带用几本书做成传声筒贴在墙上听,这回听得就很清楚了。

大伙儿入耳的第一句话就是张阿公的,他老人家道:“那几个小猢狲鬼心眼子多,老闵,你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偷听。”

几人唬了一跳,忙不迭端坐在椅子上装看书。

闵大夫过来站了会儿,确认自己听不见音便满意一笑,转头看着几个鬼鬼祟祟的孩子打量。